天地中的帝座无垠之高,图与天齐,大殿的顶端是从天而降的光明,这些光如同一束束亮白色的剑,充斥着整片大殿,划过那飘飘的长索。
这长索绘画着山川起伏的金纹,又隐约隐藏于云雾之间,却被那只大手紧紧拽住,首尾挣扎,如同活灵活现的毒蛇,却怎么也走脱不得。
【山暝动岳索】。
流淌的山川纹路倒映在金瞳之中,似乎勾起了什么极不好的回忆,又见了那迅速从大殿之中远离的白衣儒雅男子,让君王眼中的杀机更浓厚了。
‘小叔父…’
在李曦明闭关突破的十三年里,那位持掌雷霆的叔父是唯一一个李周巍放心挡在北边的人物,毫不客气地说,当时的李家,除了他李周巍,李承?就是唯一的顶梁柱。
而他,就在长霄的算计之中陨落,就陨落在这【山暝动岳索】之下!
这让魏王的五指攥得极紧,让这宝物发出细微的哀鸣声,他心中尽是沸腾的杀机,不得不按捺下来,直到那大殿轰然关闭:
“轰隆!”
这一声仿佛劈散天地间迷雾的第一道雷,又如同长远的哀鸣,主位上的君王一手抓着这长索,另一只手掌心向下,那把赤色为底,金血斑斑的灵剑被骤然握紧,没有半点分神和犹豫。
他不见了。
【天景】。
大殿之中血落如雨,无形的禁锢之力蔓延开来,苏晏抬起的手瞬间僵持在空中,只觉得着一股无边的寒意冲上脑海:
‘大真人!’
‘明阳大真人!’
如若要在诸道统中找一个压制、斩杀下修最快的道统,明阳必然名列前茅——天朝第一帝凭借着自身的功绩为明阳赋予了太多意象,魏国皇室又在漫长的岁月里修缮了一次又一次…
那站在光明里的身影,让他一瞬有了错觉…
当年江淮漫漫,乱世动荡,他还不曾有过弯腰屈膝的日子,以自己一身本事搅得整个紫府道统都仙道不得安宁,他站在光明里,意气风发。
直到踏着火焰,站在天际的那个人出现,也是这样一般让人窒息,这样让人无能为力,隔在鸿沟一般的天堑前,苍白的昭显着绝望。
他的强不是一分两分,也不是真元法力、道行境界,是一种令人无能为力,羞愤欲绝的强。
‘林道友…’
他短暂的筑基生涯,只败过那么一次。
那站在风沙里,狂妄自信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少年大笑,只有那么一句话:
“思你亦为人杰,我不杀你。”
还是少年的苏晏丢了大脸,仍有不甘,狼狈问道:
“这样纵我而去,岂不惧有怨怼之心,来日报复?”
少年只拉起他饮酒,道:
“你不过人杰而已,人力不能胜天意,假以时日,你若与我为敌,不过弹指而已。”
他亦是天才,心气极高,可那一次相遇成了永远无法从他心里抹去的黑暗,在金一道统见了那样多的天才、那样多的大能,他不曾有一丝自卑,甚至无穷幻想亦越过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和短且狭隘的筑基生涯告别。
可眼前的一切只是有一分一毫相似,这股黑暗般的恐惧就好像苏醒过来了,将他的一切吞噬,绝望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弥漫开来,他眼中已经倒映出一点白光,那一点锋芒在眼中迅速放大,弯月般的戟枝晃动,如同在奔跑中起伏的麒麟角。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只能默默抬起长剑,拇指往上移动,试图盖上那镶嵌在剑柄上的宝石。
来不及。
完全来不及。
那道戟锋好像就在眼前出现的,往他眉心刺来,没有半点犹豫、半点轻饶,金一当年的劝说与大道统的威势没有在这魏王身上起到半点作用。
“咚!”
下一瞬,光明如真金一般的色彩从他的升阳府中涌出,化为波光粼粼的光圈,自上而下,将他的法身笼罩在光色之中。
天霍言之凿凿,声称能在大真人手下走过十个回合的光彩,却在这一戟前深深的凹陷下去,那亮白色的戟峰,随时要从透明的彩色中穿入,夺取他的性命!
有了这一点喘息的时间,他总算是转动了长剑。
幽蓝的光彩蓬勃欲出,不属于他的神通法力飞涌,这一刹那,耳边有清脆的声音响起,隐约有金环撞在光色上,悻悻而走。
直到此刻,才能听见姗姗来迟的平静声音。
“得罪了。”
这三个字仿佛是金黄色的,沉甸甸地砸在地面上,身边的一切猛然变了,不知何时,他已经立于那光彩闪烁的天门之下,身边充满着灼热恐怖的威压。
『谒天门』。
没有落下的过程、也没有轰然作响的气势,好像天生就压在他背上,明明曜曜,天威煌煌。
『帝观元』能串连明阳神通,其实是一个需要神通道行磨合的过程,李周巍早早有所感应,而以他的道行,哪怕是刚刚练成的神通,亦然混元如意。
那沸腾的浩瀚之海这才姗姗来迟,哪怕有幽然光彩加持,却一时气短,只能被困在这神通之间,一次次地试图推翻。
可高悬在天际的墨衣男子面上麒麟纹路已经完全明亮,那一双金瞳也化为纯白之光,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柄长钺,金色偏暗且浓厚,密密麻麻的纹路,顺着他的掌心一直攀爬到钺身上,似乎浑然一体。
华阳王钺。
李曦明当年得了此宝,便有一道不由主动催动的神妙,暗自极为重视,便是【节钺】!
‘强能睥睨,弱则取祸,可堪万乘之重,扫灭诸难。’
持有者的明阳神通越多,这道宝物的威能就越大,也正因为有这一道神妙,此物被李周巍所重视,从一神通一直用到了如今。
而今,他已为大真人!
这华阳王钺的威能再一度上涨,有了狰狞之威,一钺之下,绝不会比擅长攻伐的灵宝要弱——更何况还有种种神通加持!
而一向笨重的缺点,也得到了极大的弥补,虽然不能算快,可也绝对算不上短板,在『谒天门』落下的一瞬间,纯粹的钺光同时亮起!
【分光】!
“咚!”
整片天地赫然震动起来,『帝观元』的所有色彩顺着这一道钺光往内部凹陷,如同支离破碎的画,满天都是坠落的金光,堂皇正面的威压与强者睥睨的神妙同时加持,恐怖的威能几乎抽动了这位魏王所有的神通法力!
不留半点余力!
“嗡…”
贯穿整片天地的金光充斥在他瞳孔中,那股熟悉的黑暗涌上心头,这位青年那一缕求生的欲望似乎被斩断了。
号称能抵挡大真人十招的光彩在这魏王第三次出手面前便轰然破碎,金色的裂隙浮现在蓝衣青年的额头上,魏景王剑则穿过他的升阳,响彻在他脑海中的却依旧是当年的那句笑言:
‘不过弹指而已!’
浩瀚的幻彩从他的身躯之中汹涌而出,如风如雨,如溪流咚咚,汇聚成海,水波一般的光色,从这位魏王的面孔上一扫而过,一同退走的还有天地之中的黑暗与光明。
广阔的水面终于浮现在眼前。
种种神通在天地之中停滞,看着那冲上天际的浩瀚水汽,如同湖泊泻口一般的瀑布从天而降,注入这无边的水面,带着七彩的光彩,隐约还有虹光。
神通陨落。
‘陨落了…’
‘他就这样折了。’
这一切,不过短在十息之内。
道道目光汇聚而来,或惶恐,或惊骇,更多的是不可思议,就连那天空之中抢夺宝物的持广都举目望来,神色中有复杂。
脚底黑白起伏之间,那儒雅的真人身影早就不见,而远方的真火微微晃动,似乎在言语。
金衣男子眼中并没有太多诧异,更多的是惋惜。
李周巍现身、长霄谨慎而退的那一瞬间,天炔就知道这个结局了。
再怎么样,苏晏也不过是个初入紫府的一神通而已,他遇上的又是强者愈强的明阳麒麟子,两人之间过大的神通、道行差距无一不在辅助明阳。
‘李周巍杀他的速度,不会比神通圆满全力出手慢!’
更何况,十息也好,二十息也罢,这一刻已无意义。
‘长霄为人谨慎,不动则已,既然退了一步,那就会径直离去!’
如果李周巍还是三神通,至少有武槦可以压制他,长霄来抵挡韩杨二人,保下苏晏绝无问题,可李周巍的四神通…
来得太快了。
在李周巍留下苏晏的一瞬,这位大真人已经使出了压箱底的神通而逃,韩杨两人巴不得他走,自然毫不多留!
而长霄一走,武槦顶多拖住个杨锐仪,哪怕苏晏能多撑一二招,他等到的也绝不是救援,而是虎视眈眈的韩绫。
道统上的致命冲突已经足够这位大真人起杀心了,更何况还是已经得罪的、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紫府,韩绫的杀心比李周巍都重,哪怕想的天方夜谭一些,这位魏王是来保苏晏的,韩绫亦会拔剑相向!
‘哪怕他多拖了十息,也如同杯水车薪。’
最理想的结果,自然是一直拖到萧初庭依靠慢慢上涨的神通法力打败屈真人,可如今【在窞溪】的光彩流淌而下,萧初庭也好,苏晏也罢,都没有得到多少好处,连舍利子都没能穿出来,萧初庭甚至还大大落在下风!
‘既然如此。’
天炔心中闪过种种情绪,他的目光没有一分一毫留给那浮现在天地之中的陨落气象,而是慢慢有了期待之色。
‘让我等看一看…你最后的光彩罢…’
于是寂然无声,只有天地中的光彩闪烁,【在窞溪】的光华一泻如注,过了好一阵,底下的几样物什终于喷薄而出。
当头就是那一枚彩光闪闪,如同琉璃般的舍利!
天空中的释光却没有动弹,而是默契地保持着僵持,直到那道舍利受了什么感召,飞速向北而去,脱离中心两位大修士斗法的区域,霎时间有道道金身显露!
诸相大战!
而天地的另一边,强烈的反馈让这位魏王被抽空的神通法力重新填满,他如同神灵一般悬立在天空之间,抬眉眺望。
他那双金瞳微微凝望着,浮现出不安的阴云来。
‘还没有动静么…沧州那位何时出手…’
他压抑住心头的不安,遥遥着凝望着变动的天际,终于看到了那白玉般的小楼飞跃而出,色彩迷蒙,如同挂着数道小帘,透着迷人的光辉。
【白帘旧梦楼】。
李周巍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变动,他将心思暂时从大势上的变化移开,身形化为一道天光,如同一只盯住猎物的猛虎,疾驰而去。
“轰隆!”
神通相撞,释光流淌,种种斗法不谈,天空之中僵持不下,却颇有默契,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中间斗法两人越来越远。
整片天地颤抖一般振动起来。
天际的【在窞溪】失去了分流,所有色彩都凝聚在一人身上,无穷火焰下,萧初庭落入下风的趋势骤然一止,仿佛得到了质的飞跃,恐怖的坎水光华轰然炸裂!
正中心的云雾开始不断翻滚,时而是溪水蜿蜒,水声清澈,时而是灾风滚滚,大殃仙修,水与火在强烈的斗争下一一分散开来,如同万千在天空中滚动的玉珠,化为一片绚丽的海洋。
而远方的浩瀚海气象落地,将这暴涨的水面更抬高了一分,幽蓝光彩开始海量地倾泻而下,突破了那一道临界之线。
冲天而起的坎水当即反过来压住了邃炁!
天空中角斗的几大神通开始逐一退走,天际的空白处越来越大,似乎是留给正中心斗法、又像是——留给那位证金。
“轰隆!”
雷霆之声与灰沉沉的云雾呼啸而来,天空中好像只留下不断翻滚的坎水,那瘦弱的老人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帆,在这水中不断摇晃,岌岌可危。
“萧真人,你我斗这最后一招!”
屈斡那张面孔上没有懊悔不安之色,只有清澈至极的坦然,他的身体开始融化为遮天蔽日的灾恶之气,只留下响彻天际的笑:
“可惜!不能观道友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