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秋狝头彩与云琛受伤之事,传得整个营地沸沸扬扬。
大家都在议论:那头彩是头大灰狼,狼牙跟小匕首一样长,狼身要四个人才抬得动,却被云将军独自一人、一剑两箭拿下。
为了这大灰狼,云将军胳膊也受了重伤,却在昏迷之际还不忘喊着将狼献给南璃君,足见其忠心。
这份忠心和勇猛令人敬佩,也令南璃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南璃君没法不怀疑,为什么云琛才刚刚答应下设计杀倪鲲的法子,立马就极其巧合地伤到胳膊,无法再举刀拿箭,刺杀倪鲲了?
她怎么看都觉得像是阴谋,云琛竟也是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没想到,这软壁有时候比铁壁还难碰。
没有法子,南璃君只能装作关切的样子,派御医为云琛诊治,并收下霍乾念送的台阶,啊不,是云琛送的灰狼,还赏了云琛百两黄金做头彩奖励。
南璃君的计划失败,但颜面保住了;倪鲲的性命也暂时保全。
只有云琛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她很高兴,霍乾念心里却十分不舒坦。
因为早在庄姬来报,知罗向南璃君进言后,他与云琛的帐子便分开了,且云琛还住在离女官最近的地方时,他便猜到:
要么是知罗因心悦云琛而有私心,要么就是南璃君想要单独布置给云琛杀倪鲲的任务。
他了解他的琛儿,所以他知道,若“猎手”是云琛,倪鲲一定死不了。
瞧云琛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看连环画,跟个没事人一样的样子,肩膀上却包着渗血的草药布巾,霍乾念心疼得紧,更生出后悔。
他忍不住问:
“琛儿,我说过,有我在,你有可以拒绝任何人的底气。殿下命你杀倪鲲时,你一定想起这句话,明白我的意思了,对吗?”
她全然不在意地翘着脚丫,“对呀。”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殿下?”
“君命不可违呀。”
所以为了同时保全南璃君的颜面和倪鲲的性命,她选择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霍乾念拧眉,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南璃君发脾气摔血燕的样子。
此非我等之主。
这话再次从他心底冒出来,却又再次被他轻轻摁下。
南璃君,你最好值得忠良。
霍乾念正陷入思虑时,宫人通报云望来了。
在十几拨人探望过云琛之后,云望终于姗姗来迟。
手里还提着一盒不贵不贱的探病礼,满脸都写着客套得体和“避嫌”二字。
当云望走进帐篷,正见云琛完美地以一个男人的形象大大咧咧躺在榻上。
云望满意地点点头,再看霍乾念时,却从那上面看见一脸前所未有的阴鸷,看得云望莫名心惊肉跳。
“霍将军。”云望出声。
霍乾念很快面色恢复如常。
一见云望来看自己,云琛高兴地从榻上翻身爬起,动作幅度有点大,扯得她肩膀一痛,吸了口凉气。
云望赶紧过去扶住云琛,“动作慢些,慢慢起身,不要急。”
云琛满不在乎地“嘿嘿”笑着,着急地去翻云望带来的礼盒。
“我瞅瞅,给我带啥好东西了,是不是好吃的?”
打开礼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只木头簪子,看起来年代久远,古朴厚重,是男子戴的款式。
云琛将发箍取下,用簪子绕束头发。
那簪子不比发箍束发简单,云琛手腕使劲,将簪尖在头发上撇来绕去,有种要撇断的架势,看得旁边的霍乾念心都揪了一下。
束好头发,云琛晃晃脑袋,隐约能闻到一股木质的香气,笑道:
“不错!”
霍乾念失笑:“岂止‘不错’,这扶南小叶紫檀的簪子,要比等身的黄金贵十倍不止。”
“真的假的?这么贵?”云琛惊讶,将簪子又取下来细打量。
簪子是普通的直款,木色紫红如漆,光如绸缎,纹理细丝如微羽。
簪头雕刻着青云如意翘头纹,通体散发出淡淡木香味。
确实是乍看很普通,细看却不便宜的东西。
但要说比同样重量的黄金还贵十倍,云琛就不识货了,还是霍乾念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材质和产地。
云望道:“这是我多年前在东山稷门求学时,参加会试时得的‘青云直意簪’。”
这下连霍乾念都惊讶抬眉。
云望两句话说得很轻巧,但当“稷门”和“会试”这两个词,和“青云直意簪”放在一起,其价值已远超十金、千金——
应为无价之宝。
这是因为楠国东方有一东山洲,洲内有一城,名为稷门。
东山稷门云集无数文人大儒,包罗数万珍贵古书。
据说,就连城池地砖上都刻着古往圣贤名言。
附近田地里长的都不是庄稼,是经书,天上下的都是墨雨。
那是天下学子都向往的求学之地。
稷门每三年会设一场会试,以答卷、论辩等方式考问学子。
每次会试都吸引天下学子跃跃欲试,足有十万人参加。
榜首胜出者,便是十万里挑一、当之无愧的稷门状元,才能得那青云直意簪。
要何等才华横溢,既要有满腹经纶的墨水,又要有舌战群儒的口才,才能于万千学子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霍乾念一向知道云望有才能,却不想他竟是拿过楠国第一名的真学君。
那象征着他状元郎“辉煌”的青云直意簪,他却这么轻易就给了云琛,没有一丝不舍。
霍乾念心生疑惑,但稍稍一思索,便猜到只能是与今日差点被杀的倪鲲有关,那么……
果然,只见云望认真看着云琛,突然撩起衣袍,双膝跪地,无比郑重地叩头行礼:
“琛姐姐,谢谢你。”
霍乾念心下了然,云望一定与倪鲲有不浅的情分。二人同样博古通今,文采斐然,很可能还是师生呢。
云琛完全跳脱在霍乾念思绪的“三界之外”,诧异地扶起云望,道:
“我不过是猎到狼的第一时间,拔了颗狼臼齿叫人带给你,想给莲城戴着辟邪。一颗狼齿而已,云望你不至于行这么大的礼,真不至于!”
三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帐篷外一阵嘈杂,隐约可见宫人们跑来跑去,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个宫人急急跑来通传:
“殿下有令!秋狝结束!即刻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