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在紫禁城西路,从隆福门出来往南走了约两炷香的功夫,向右拐了个弯,上了一条夹道。
绍桢虽然做了很多年伴读,但可以随意走动的范围只局限于东宫所在的紫禁城东南一隅,对别的地方并不熟悉。
昔年的刘太后在绍桢调任山东那几年薨逝了。慈宁宫住的是文庙李贵妃,当今皇上尊她为贵太妃,即使出了简王的事,仍对她极为敬奉。李太妃却深居简出,从不出现在宫宴场合,太子还没成婚时,每隔两三日往慈宁宫请一回安。绍桢没怎么跟过,离上一回请安更是有十年了,了解甚少,只知道现在东宫的唐才人原是李太妃身边的宫女。
忧虑和迷茫让她浑身僵硬,绍桢闭上眼睛歇息。
她应该是没有怀孕的,只不知是太子买通了御医,还是做了其他手脚。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往西拐了个弯,片刻后停了下来。
“请贵人下车。”随轿的宫人在帘子外温驯道,停顿两息方撩开帘子。
外面已经摆了一张洋红色脚凳,宫人服侍着绍桢下轿。
她们停在一处庭院中,两边是一带偏殿厢房,眼前是一座面阔五间的宫殿,玉白台基,赤红门窗,明黄色的琉璃瓦,金碧辉煌的龙凤和玺彩画,雕梁画栋,极为贵气尊荣。
绍桢敛起情绪,上了台阶。
门前侍立的宫人屈膝福了一礼,明间内有个老嬷嬷走了出来,请她进屋:“贵人略等等,老娘娘还在礼佛。”
绍桢答应着进了明间,见正中悬挂着“慈寿凝禧”匾额,两边一副对联,“玉琯应阳春祥开南极,璇宫呈丽景庆洽西池”。中间是三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前设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俱全。
站着等了不多时,便听东边次间传来脚步声,门帘一撩,发鬓斑白、戴着蜜蜡石珠花,穿着秋香色撒亮金缂丝蟹爪菊花褙子、葱绿色综裙的李太妃缓步进了屋。
宫人搀着她的手服侍着在短榻上坐下。
绍桢身前被放了个浅青色软垫蒲团,她跪在蒲团上伏地拜道:“小女给太妃娘娘请安。”
李太妃温和道:“起来吧。”
绍桢谢过,从蒲团上起身,便见太妃朝她招手:“过来让我瞧瞧。”
她顺从地上前,太妃命她前后走了个来回,又戴上宫人敬来的眼镜,仔细打量着,见她身量修长,额头光洁饱满,明眸清亮温暄,鼻梁高挺笔直,相貌不俗,便微微颔首,对一旁的嬷嬷道:“是个齐全孩子,也够格侍奉三郎。”
嬷嬷笑着附和:“咱们太子爷的眼光,还会差不成。”
李太妃笑叹一句:“这个猴崽子,原来喜欢这样的,难怪唐氏不大得宠……”一行说,一行拉过绍桢的手来看。
这双手虽然白皙,却因经年累月握笔长了粗糙的茧子,两年的治水又是亲力亲为,时常留下伤口,因此并不如寻常贵女那般细腻柔软、十指如笋,反而骨骼分明,修长有力。
“品貌如此,怎么生了这么双手?”太妃皱了皱眉,有些疑惑道,“丫头,你家里是做何营生的?”
绍桢思忖着胡诌:“……家里是市井小民,不大宽裕,因此不常保养。”
“可怜,”太妃摇摇头叹了口气,又问她,“听说你是三郎从外头领回来的。原住何处?哪个官员将你引荐给太子的?”
这是将她当成了瘦马、船娘之流?
绍桢也没和太子提前串过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思索着,便听院子里传来一声通报:“太子爷来了!”
太妃神情一喜,顷刻间忘了问话,急切转过头去:“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穿着宝蓝镶碧青色西番莲襕边对襟长褂的太子便大步走了进来,作揖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宫人们齐齐行礼,绍桢随大流屈了屈膝盖。
他来得挺快的,还有空换身衣服。
太妃喜不自胜,起身来将他扶起,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算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当日得了那消息,我真是,我真是……”说着已是泪花满缀。
太子忙搀着她回座:“都是孙儿的不是,教祖母担心,这两日定然常来请安,好生宽慰您老人家。”
宫人端了张竹墩来,他顺势在短榻前坐下,安慰了一阵,太妃方才止哭,拉着他的手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早说让你别去山东查案,你不听我的话。可有哪里受伤?”
太子耐心道:“一切都好,您看我不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太妃直念佛,双手合十道:“都是佛祖庇佑。原本还当时他们为了宽慰我胡说的,你能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付若,快去佛堂多上一炷香!”
有个年轻宫人答应着去了。
太子站起来拢住绍桢的肩膀,对太妃道:“也不光是佛祖,还有您孙媳妇的一份力。若不是她在地震里给我挡了一回,今日祖母兴许便见不到我了。”
太妃很是惊讶,看了看绍桢:“原来这些日子都是她照顾你?这孩子可选对了。是哪个地方官找来的,真是立了件功。”
太子笑着摇头:“不是谁引荐。祖母难道看不出来?这是我那个伴读的妹子,自小被丢弃,前几个月凑巧了才找回来。她兄长辞官回乡去了,临走前将她送给我作伴。”
太妃闻言,又仔细看了会绍桢的长相,恍然道:“我说呢,怎么瞧着有些面善。官做得好好的,她哥哥怎么忽然辞了?”
太子便应付过去:“人各有志,当初京官做得正好,不也死活要去山东么。”
太妃点着头,忽然回过神来:“她是张家那小子的妹妹,那和淑妃……”
太子笑道:“我先遇上的,等她兄长知道也晚了。她腹中已有了身孕,只托祖母代我照顾一二,孙儿感激不尽。待行了册封礼便不劳累您了。”
太妃愣了愣笑道:“这可是好事。有几个月?”
太子道:“方才爹跟前的黄御医把了脉,说是将将满一个月。”
太妃让绍桢到跟前来,摩挲着她的手对太子道:“我看她是个好孩子,你放心,祖母定然将她调理出息。”顿了一顿,又道:“你方才说册封礼,之前皇上叫人来传话,不是说给个才人吗?”
太子回:“毕竟是功臣之女,又有她兄长的情面。已经同爹商议了,定侧妃的位分。”
太妃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