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最后一次见到苏晚意是在白露那天的机场。
他抱着发烧的星星穿过安检口,余光瞥见贵宾通道里相携而行的剪影。
顾承聿的大衣裹着苏晚意单薄的肩,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晨光里折出一线银芒,像把温柔的小刀扎进他眼底。
“爸爸在看什么?”星星滚烫的脸颊贴着他颈侧,小手攥紧他墨绿色围巾。
那是苏晚意去年除夕织的,针脚歪斜处藏着几根银发——她熬了三个通宵,最后被顾承聿强行抱走时,织针还缠着未断的羊绒线。
沈砚之把儿童退烧贴轻轻按在女儿额头:“在看候鸟南飞。”玻璃幕墙外确有雁群掠过,只是领头的孤雁瘸了翅膀,仍固执地朝着既定航线飞去。
星星的呼吸渐渐绵长,他摸出西装内袋的绒布盒。
黑色天鹅绒上躺着枚铂金袖扣,内侧刻着法文“L'éternité“(永恒)。这是苏晚意婚礼前夜送来的回礼,附信上写着“给星星真正的父亲”。
机场广播开始播报前往苏黎世的航班,沈砚之将袖扣系在女儿小熊背包上。
玩偶右眼纽扣早已脱落,此刻嵌上铂金袖扣,倒像是偷戴大人首饰的顽童。
“沈先生,该登机了。”
飞机冲入云层时,星星突然在梦中啜泣。
沈砚之哼起那首苏州评弹,这是星星时常听的曲调。当时她因药物排斥反应蜷缩在IcU,他隔着玻璃窗唱了一夜《秦淮景》,直到喉间渗血被护士赶走。
“爸爸的项链在发光。”怀里的孩子迷迷糊糊指向他胸口。
沈砚之低头,钛合金吊坠里封存的芯片正泛着幽蓝荧光,这是星星被遗弃在福利院时攥着的唯一信物。
三万英尺高空,他终于破译了芯片最后一道密码。
全息投影在机舱铺开泛黄的影像: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婴儿对镜头微笑,她颈间胎记与星星锁骨处的朱砂痣如出一辙。右下角日期显示拍摄于七年前,正是他主持“基因编辑婴儿”项目被叫停的第三天。
苏黎世湖边的疗养院开满雪绒花,沈砚之在临终病房见到影像里的女人。
她插满管子的手颤抖着抚摸星星睡颜,监护仪上突然飙升的曲线惊动了整层楼的警报器。
“胚胎编号x-0927...”女人眼底迸发出濒死的清明,“我在培养舱里藏了原始数据...”
沈砚之攥紧病床栏杆。七年前那场毁掉他学术生涯的伦理审查,四百个人类胚胎在液氮罐中汽化的场景夜夜入梦,却原来早有人偷藏了火种。
星星在此时醒来,懵懂地喊了声“妈妈”。
女人眼角泪珠滚进呼吸面罩,监护仪归于平直的鸣响里,沈砚之捂住女儿眼睛。
窗外暴雪骤降,他想起苏晚意生产那日也是这般大雪,自己跪在手术室门口接住护士递来的血婴,她的心跳轻得像蝴蝶振翅。
三个月后,沈氏基因研究所重启发布会在苏黎世召开。
沈砚之站在镁光灯下,白大褂口袋里藏着星星画的全家福:穿实验服的他牵着穿公主裙的星星,天空飘着雪花形状的dNA链。
““最后,我想感谢生命赐予的礼物。”他望向第一排抱着泰迪熊的小女孩,她缺失的小拇指上套着铂金袖扣改制的戒指,“有些错误值得用一生修正,有些人...”
发布会直播信号在此刻被神秘干扰,屏幕闪出顾氏集团顶楼画面。
苏晚意隆起的腹部贴着胎心监护仪,顾承聿正将枪口抵在穿防护服的男人眉心。
沈砚之瞳孔骤缩——那是他安排在顾家的私人医生。
“爸爸?”星星不安地拽他衣角。沈砚之弯腰抱起女儿,白大褂下露出枪套轮廓。
他最后看了眼苏晚意苍白的笑颜,把吊坠芯片塞进女儿掌心:“记住,你救过妈妈两次。”
直升机桨叶搅碎阿尔卑斯山的月光,沈砚之在颠簸中给星星系好安全带。
孩子腕间的智能手表突然亮起苏晚意的视频请求,背景音是刺耳的胎心警报。
“砚之,求你...”她嘴角溢出血丝,仍努力将摄像头对准隆起的小腹,“孩子能看到极光了...”
沈砚之按下腕表内侧的紧急按钮,顾承聿半年前植入他脊柱的定位器开始发烫。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赌局——用他的命换苏晚意母子平安,用顾家的陨落换星星活在阳光下的权利。
当导弹尾焰照亮舷窗时,沈砚之把星星塞进弹射舱。
孩子哭喊着抓住他渗血的衬衫,铂金袖扣在混乱中划破他下颌,像极了那年实验室爆炸时苏晚意溅在他脸上的血。
“告诉妈妈...”他在下坠中微笑,“长庚星永远在黎明前闪耀。”
雪原上的蘑菇云腾空而起,苏晚意在万里之外骤然心悸。她挣扎着望向窗外,看见产房玻璃映出两颗明星——那是瑞士方向坠落的航天器残骸,与女儿腕表传来的最后定位重合。
很多年后,星星在沈砚之加密日记里读到他未寄出的信:“我毕生罪孽是创造了完美基因,毕生救赎是遇见不完美的你们。请让我的小姑娘做扑火的飞蛾,别做困在永恒里的标本。”
那天苏黎世下了七年来最大的雪,星星抱着父亲留下的钛合金吊坠走向基因库。当她启动胚胎解冻程序时,四百个培养舱同时亮起蓝光,像极了沈砚之眼底终年不化的孤寂。
伊斯坦布尔的夕阳下,沈砚之搁下钢笔,阳台外传来女儿嬉闹声。
星星举着跑过石板路,腕间钛合金吊坠与小说里描写的一模一样。
“沈老师,新书结局读者都在等!”编辑第23次催稿电话响起,“您上次说女主原型是...”
“嘘——”沈砚之瞥见女儿爬上了橄榄树,“我女儿在扮演会魔法的公主。”
民宿老板送来薄荷茶时,瞥见他摊开的笔记本。
最新章节正写到““星星启动胚胎解冻程序”,而现实中的星星在庭院画满四百个蓝色月亮,每个月亮里都藏着戴眼镜的小人。
“爸爸又在写叔叔阿姨们的故事吗?”夜晚星星钻进他怀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