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十里,子夜必往,否则——她将永陷幽途。
我反复咀嚼着这行血色小字,指尖在信纸边缘摩挲,仿佛能从那干涸的墨迹中抠出一丝线索。
信纸是皮质的,触感粗糙而冰冷,像是从某具陈年尸身上剥下来的。
那股腐香依旧萦绕鼻尖,不浓烈,却深入骨髓,像是某种祭祀后的残烬。
“这字……不是今人写的。”李饼站在我身后,声音低得几乎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
我抬眼看他。
他眉头微蹙,眸光幽深,瞳孔深处似有暗影流转——那是他作为“妖饼”的本能正在苏醒。
人与猫之间的界限,在这种时刻总是模糊不清。
“不是今人?”王七凑过来,脖子一伸,“难不成是鬼写的?”
“闭嘴。”阿里巴巴拍了他一下,“你没看见这信是挂在门环上的?没人看见是谁送的,连守夜的兵卒都说今晨开门时它就在那儿,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陈拾默默站在我身侧,手里还攥着刚擦完桌子的布巾。
他不识字,但眼神比谁都亮:“珍珍,你怕吗?”
我笑了下,酒靥浮现,可笑意未达眼底。
怕?当然怕。但我更怕的是——这封信,是冲着“我”来的。
孙家的女儿……逃不掉的。
那夜审讯时邱庆之的冷笑又浮现在耳边。
我本以为那只是临死前的诅咒,可现在看来,或许是一把钥匙,正缓缓插入某个尘封已久的锁孔。
“去。”我说。
众人一愣。
“你说什么?”王七瞪大眼。
“去北郊。”我站起身,将信折好收进袖中,“子时未到,我们还有时间。但若不去,‘她’会陷入幽途——我不知道‘她’是谁,可既然点名孙氏血脉,我就不能装作看不见。”
李饼静静看着我,良久,点头:“备马。”
夜路漫长,风如刀割。
我们一行六人策马疾行,直奔北郊。
沿途荒草萋萋,枯树如骨,连虫鸣都寂灭无声。
越是接近目的地,空气越是凝滞,仿佛整片天地都在屏息等待什么。
终于,那座孤宅出现在视野中。
歪斜的屋顶,半开的门扉,与信中简笔画分毫不差。
它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中央,像一口竖立的棺材,吞吐着阴气。
四周无墙无篱,却莫名让人觉得——它在排斥我们。
天色骤变。
方才还星月微露,此刻乌云翻涌,压得极低,宛如黑潮倒灌天穹。
一道闷雷滚过,竟无声无息,仿佛被什么力量生生掐住了喉咙。
“不对劲。”我低声道,掌心已渗出冷汗。
立刻调出大理智探协助系统。
【律法速查】——无响应。
【旧案索引】——加载失败。
【证人问询辅助】——信号中断。
【现场重建模拟】——无法启动。
我心头一沉。
自穿越以来,这系统从未失灵过。
它是我在这陌生朝代唯一的依仗,如今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命脉。
“系统……被屏蔽了?”我喃喃。
李饼察觉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帮不上忙了。”我握紧拳头,“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
我们刚踏上通往宅门的碎石小径,忽听“吱呀”一声,那扇半开的门竟自行开启了一线。
一道佝偻身影缓缓踱出。
是个老头,灰发乱如枯草,眼窝深陷,脸上布满褶皱,像是被岁月揉烂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纸人。
他手里握着一柄旧剑,锈迹斑斑,剑尖却直指我们胸口。
“谁也不准进!”他嘶声吼道,声音沙哑如磨铁,“此地禁地!擅入者,死!”
王七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老东西你谁啊?我们可是大理寺的!”
“大理寺?”老头冷笑,嘴角扭曲,“三年前,也有个穿红袍的来说这话。他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我心头猛地一跳。
三年前?
李饼的父亲,前任大理寺卿,正是在三年前离奇失踪,尸体至今未寻。
“你说的红袍官……长什么样?”我试探着问。
老头目光忽然落在李饼身上,瞳孔骤缩,像是见了鬼:“你……你也来了?你父亲进来那天,也是这样站着,笑着,说‘不过查案而已’……然后,宅门关上,再开时,只剩一双靴子。”
李饼神色未动,可我看见他指节发白。
“我们不是来冒犯的。”我上前一步,语气尽量平和,“我们是为查案而来,若真有人失踪,更该查明真相。”
“真相?”老头怪笑起来,笑声凄厉,“真相就在里面!可你们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
他猛地举起旧剑,横在门前:“滚!否则——我不介意多添几具尸首!”
风骤起,吹得他破烂的衣袍猎猎作响。
那柄锈剑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仿佛饮过无数鲜血。
我死死盯着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是守宅人……还是囚徒?
而这宅子,究竟是封印了什么,还是……在等待谁?
北风呜咽,吹得那扇破门在门轴上轻轻晃荡,发出“吱——呀”的长音,像是古宅在喘息。
老头还僵立在门槛前,手中空空如也,眼神涣散,仿佛那柄锈剑被夺走的不只是兵器,更是他仅存的依仗。
李饼一言不发,将旧剑横插在门前石缝中,剑身微颤,嗡鸣不止。
他往前踏出一步,红袍在夜风中猎猎翻飞,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竟有几分非人之感。
“我乃大理寺少卿李饼。”他的声音不高,却如铁石坠地,字字清晰,“此地若有命案,便归我管;若有冤魂,我亦不避。你若真为守护此地,更应让我入内查明真相,而非以一柄废铁拦路,任邪祟滋生。”
老头浑身一震,喉头滚动,似想反驳,却终究没再开口。
他缓缓后退,佝偻的身影融进门内阴影,像是一缕被风吹散的残魂。
我心头一热,几乎要脱口而出“妖饼威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刻不是插科打诨的时候。
我望着李饼挺直的背影,敬佩如潮水般涌上。
三年前他父亲在此失踪,如今他竟还能面不改色地踏入这凶地,这份沉稳与决绝,远非寻常少年可比。
“走。”李饼回头看了我一眼,眸光幽深。
我们鱼贯而入。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毫无征兆,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
陈拾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我身边靠了靠。
阿里巴巴低声咒骂了一句,王七则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它随时会裂开扑出什么怪物。
宅内出奇地干净。
这本该是最令人宽心的迹象,可偏偏让人脊背发凉——荒废多年的屋子,不该如此。
地面无尘,桌椅摆放整齐,甚至连香炉里都插着半截未燃尽的青烟,袅袅盘旋,气味清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与……腐血混合的怪味。
“这不像没人住。”我低声道,指尖轻触案几,没有浮灰。
“也不像有人住。”王七小声接话,“谁家半夜还点香?还点在这种鬼地方?”
我环顾四周。
厅堂正中挂着一幅褪色的卷轴,画的是个女子背影,立于月下松林,裙裾飞扬,却无面容。
诡异的是,那画纸边缘竟有暗红斑点,像是干涸的血迹。
【系统……】我在心中默念,再次尝试唤醒大理智探协助系统。
依旧一片死寂。
我咬了咬唇。
系统失灵,意味着我失去了最可靠的推理工具,每一个判断都将依赖直觉与经验——而在这诡异之地,直觉,往往是最不可靠的东西。
“我们得找村民问问。”上官檎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这宅子不可能凭空存在,必有人知晓过往。”
可当我们次日清晨返回北郊村落,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村口几个老妇正在晒谷,见我们官服加身,纷纷低头,迅速收拢谷物,关门闭户。
有个孩子好奇探头,被母亲一把拽回屋内,窗棂“砰”地关上,连呼吸声都敛了。
我们在村中走了整整一个时辰,竟无人愿与我们对视。
问起古宅,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脸色煞白,连连摆手,口中喃喃:“莫提,莫提……那地方,不能说。”
阿里巴巴使尽人脉手段,好不容易寻到一个醉酒的老猎户。
他起初支支吾吾,直到我悄悄塞了块碎银,他才压低声音,眼珠乱转地说了一句:
“三年前,大理寺来人查案,进去就没出来。从那以后,每到子时,宅子里就会亮灯……有人看见,窗上映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像是在……行刑。”
他说完便醉倒,再问不醒。
我们返回古宅时,天色已暗。
这一次,宅门竟从内部虚掩着,仿佛在等待我们的归来。
“太安静了。”陈拾在我耳边轻声说,声音微颤,“连老鼠都不该这么静。”
我点头。连风都停了,空气凝滞得如同水银灌注肺腑。
我们踏入大厅,正欲分头搜查,忽然——
“呼!”
一股阴风自堂后骤然袭来,烛火齐灭,黑暗如墨倾泻而下。
我猛地转身,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屏风,速度快得不像活人,所过之处,寒气逼人,连呼吸都结出白雾。
“谁?!”王七大喝,拔刀而出。
可那影子已消失在后堂深处,只留下一缕残风,和地上那幅卷轴——不知何时,竟缓缓转了个方向,女子的背影正对着我们,仿佛……她终于转过了身。
“刚才那是……人吗?”上官檎声音发紧。
我死死盯着那屏风后的幽暗走廊,心跳如鼓。
系统失灵,村民缄默,守宅老头语焉不详,如今又出现这等诡异黑影……这一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编织的网,而我们,正一步步踏入其中。
“追。”我说,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
众人不再犹豫,纷纷拔刀提灯,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疾步而去。
可这宅子,远比外表看起来复杂得多。
穿过大厅,是一条狭长走廊,两侧门户紧闭,门上刻着古怪符文,像是某种镇压之术。
走不多远,便见岔路,再分,又分,四通八达,宛如迷宫。
墙壁斑驳,却隐隐浮现暗色纹路,像是干涸的血手印,层层叠叠,布满墙角。
“刚才明明是往这边……”阿里巴巴低声嘀咕。
“不对,我看见他拐进了左边那扇门。”王七指向另一条通道。
“等等。”陈拾忽然停步,抬头望向头顶横梁,“你们听……有没有声音?”
我们屏息。
寂静中,似有极轻的脚步声,在头顶、在墙内、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像是,有人在模仿我们。
我握紧腰间短刀,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这宅子……在吞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