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这日,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整个皇宫却笼罩在一股无形的、近乎凝滞的紧张之中。
晏时叙身着玄色常服,立于紫宸殿高阶之上,目光沉沉地扫视着下方集结完毕、黑压压一片的便装侍卫。
因这一幕,空气都绷紧了几分。
“张司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穿透了黄昏的寂静。
张司成立刻单膝点地,抱拳应道:“臣在!”
“朕再说一次。”
晏时叙的视线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一张肃穆的面孔。
“皇后与皇子公主们的安危,高于一切!高于尔等项上人头!”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威压沉沉落下。
“所有预设路线,再查!随行护卫,绝不容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凤驾三丈之内!若遇突发……格杀勿论!”
“遵旨!臣等定以死护卫娘娘与小主子们周全!”
张司成与身后数百精锐轰然应诺,在宫墙间隐隐回荡。
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是要上战场。
可实际上,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出宫逛灯会而已。
温梨儿牵着打扮得如同年画娃娃的天天。
身后跟着同样兴奋的枭枭和淼淼,由奶娘抱着尚在襁褓中咿呀的昭昭、暮暮,一行人刚步出凤梨宫宫门,便撞见了这肃杀的一幕。
晏时叙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让原本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晏时叙的目光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温梨儿怀里的天天。
小家伙穿着大红的锦缎小袄,衬得小脸粉雕玉琢,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对父皇散发出的低气压毫无所觉,只咧着小嘴,露出几颗小白牙冲他甜甜地笑。
看着那纯然依赖的笑容,晏时叙心头那根绷紧的弦稍稍一松,但眼底深处的警惕并未散去。
他大步走下台阶,径直来到温梨儿面前,极其自然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将她和天天一并揽入自己的臂弯中。
“父皇!”天天欢快地叫了一声。
小胳膊熟练地环住他的脖子,亲昵地把小脸贴在他颈侧。
温梨儿的手空了空,抬眸对上晏时叙看过来的眼神。
她主动挽住他的手臂,笑道:“陛下,都准备好了,孩子们都盼着呢。”
“嗯。”晏时叙低应一声。
他抱着孩子,携着皇后,率先朝早已备好的、外表朴素内里却加固得如同堡垒的马车走去。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开合,喧嚣的人声与绚烂的灯火如同潮水般瞬间涌来,带着人间烟火特有的、鲜活而蓬勃的气息。
马车并未驶向最繁华的御街,而是在晏时叙的授意下,悄无声息地拐入了一条相对清静、却能俯瞰大半灯海景致的临街酒楼后巷。
酒楼早已被清场包下,此刻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晏时叙护着温梨儿和几个孩子,登上了顶层视野最好的雅间。
推开雕花木窗,一幅流光溢彩、撼人心魄的盛世画卷在眼前豁然铺展。
脚下是万顷灯海。
数不清的莲花灯、兔子灯、走马灯、巨大的鳌山灯……
沿着街道、桥梁、河岸次第点亮,汇成一条条璀璨的光带,蜿蜒流淌。
最终融入远处金明池上那一片倒映着星河、如梦似幻的水上灯市。
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人群的欢笑、小贩的吆喝,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喧腾海洋。
“哇——!”
枭枭带着弟弟妹妹趴在窗边,小嘴张得圆圆的,眼睛也瞪得溜圆。
被这从未见过的盛景惊得说不出话,小脸上满是纯粹的震撼和喜悦。
奶娘抱着昭昭、暮暮也凑近了些。
襁褓中的婴孩似乎也被这流动的光影吸引,停止了咿呀,好奇地转动着乌黑的眼珠。
温梨儿站在晏时叙身侧,目光也被这人间胜景吸引,唇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
她侧头看向丈夫,轻声道:“陛下您看,多美。”
晏时叙的目光却并未完全停留在那璀璨的灯河上。
他揽着温梨儿,身体看似放松地倚着窗棂,实则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处于警戒状态。
鹰隼般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楼下看似寻常的人群——
那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步伐过于沉稳,那个对着花灯指指点点的书生眼神游移得太快。
更远处拱桥阴影下,似乎有身影一闪而过……
他揽着温梨儿腰肢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密地护在自己与窗框形成的安全角落。
同时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几个孩子。
天天的小手指着楼下一个亮晶晶的转鹭灯,奶声奶气地央求:
“父皇,天天要下去看那盏花灯!看那盏最亮的!”
晏时叙低头,看着儿子那双盛满了灯影、清澈见底、写满渴求的大眼睛,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下。
拒绝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下面人太多了,太乱了。
万一……
那噩梦般的牌位瞬间闪进脑海,让他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天天乖。”
温梨儿俯身,温柔地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发顶,试图安抚。
“下面人太多,挤着天天就不好了。我们在这里看得更清楚呀,你看,那么多灯,多漂亮。”
她指了指远处金明池上最辉煌的一片。
天天小嘴一扁,乌溜溜的大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汽,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要!就要下去!天天要摸花灯!”
他小身子扭得像只不服管教的小兽。
温梨儿有些无奈,抬眼看向晏时叙,眼神带着询问。
他自重伤醒来后,一直紧绷的厉害。
她不想再让他增加心理负担,可看着孩子如此渴望的眼神,她的心也软了。
晏时峙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沉默着,目光在天真执拗的儿子脸上和窗外那片看似祥和、实则在他眼中危机四伏的灯海之间反复逡巡。
每一次扫过楼下攒动的人头,都像是在确认那些潜伏的暗卫是否足够警惕。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楼下传来的喧嚣声浪,一下下冲击着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