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有信心守城,有信心能打赢,至今还安坐在静乐城中,很多人包括唐师爷都不理解。
你一个文官凭什么这么敢的?
甚至连太原的命令都置之不理?
要知道哪怕你有虎符,有圣旨,违抗军令也是不小的罪过。
谁给你的胆子?
唐师爷和杨仝等都明里暗里劝过不止一次,陈牧都含糊了过去,只是静静等待。
今天终于等来了他的底气,大侠萧铎给他带回了一个人。
老人身量极高,胡须花白,脸色古铜,哪怕一身兽皮形如野人,依旧身躯挺拔如松,龙行虎步间满满的凶悍之气。
“你姓陈,是墨三的孙子?”
陈牧紧赶几步一躬到底,对着老者大礼参拜:“晚辈陈牧拜见郭总戎”
“老夫问你话,可听清了?”
老头二目如电,死死的盯着陈牧,一张国子脸上耷拉着,根本看不出喜怒。
陈牧一咧嘴,心道:这老人家远离朝堂十余年,居然还是如爷爷说的一样死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是,祖父陈如海,化为金墨三,曾在大同与您老相识”
“不是相识,是相交莫逆!”
郭桓突然哈哈大笑,抬手把陈牧肩头拍的砰砰响,脸上浮现一抹惋惜之色:“挺好个孩子,怎么混到文官堆里去了,可惜了”
陈牧尴尬一笑,这话他可没法接。
当然郭桓也就是出于习惯感慨一句,立刻将话引入正题。
“如今的局势路上萧小兄弟和我说了,你打算请我出山拒敌,此事老夫没意见,能再次为朝廷效力,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扬了都行”
“可先帝当年曾亲口说出过永不叙用,虽然此话并未载入文书,毕竟还是有的,而且你是墨三的孙子又能找到老夫头上,应该知晓当年一些内情,启用老夫你会有天大的麻烦”
郭桓当年之所以获罪,全因蒙入侵以及最后徐志和战死之事,若非他多年官没算白做,有些积蓄和人脉用以疏通,否则早就被除了。
当然若非他隐居深山,又再无起付可能,以及有些别的原因,也早就与其他知情人一般被除了。
如今陈牧想用他打蒙古鞑子,老头乐不得如此。
可话要说明白,否则难免给这故人之后留下麻烦。
陈牧当然知道这些事,找老头出山自然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这老将军可有大用。
陈牧凑到郭桓耳边,压低声音道:“郭帅,如今情势大变,太后已经驾崩,皇商薛明宗已经被我押入狱中,武安长公主已重归京城”
“有陛下在,当年之事翻案也许很难,但是您老复出的阻碍已经不存在了”
郭桓眼中精光爆闪,直勾勾的盯着陈牧,喃喃道:“竟会如此?老夫真的看到这一天了?”
“自古邪不胜正,哪有不散的云”
陈牧再次一躬到底,恳求道:“还请您老出山相助,平定此次大乱,”
“哈哈哈哈,好好好”
....
郭桓如今没有官身,自然做不得大帅,不过陈牧岂是那种不知变通之人,立刻安排个幕僚的身份。
当日便将其引荐给了所有军官,夜不收统领高宁当时跪在地上就哭开了。
“郭帅呀,卑职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见您老,高宁给您叩头了”
郭桓将高宁搀扶起来,拍了拍肩头感慨道:“老夫离开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都做上统领了”
高宁泪流满面,又哭又笑:“当年要不是您老在战场上把卑职从死人堆里拉出来.....”
“闭嘴”
郭桓脸色一沉,怒喝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卑职遵命”
这老头话真好使!
刚才还哭的稀里哗啦的高宁,楞是眼珠一瞪把眼泪给咽了回去,身子站的笔直。
其他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有听过的也有没听过的,纷纷交头接耳,打听这老头是谁?
最后打听清楚,大伙也都知道了陈牧的底气来源。
原来有十二年前的大同总兵官坐镇,怪不得这官儿胆子这么大!
陈牧一直没说话,等这帮人交头接耳议论结束,这才正式给所有人介绍。
“郭帅此次出山,担任本官幕僚一职,为的就是报效朝廷,平叛退敌”
“其所言皆为军令,诸位可有异议?”
有异议的是傻子!
相比于陈牧可能的瞎指挥,这位多年边军宿将更值得大家信赖。
“没问题”
“愿意听郭帅的”
“对,我等愿意听命”
“……”
一见众人毫无异议,陈牧也放下了心,将县衙公案旁放了把太师椅,是为幕僚的专座,开始议事。
有些事不服不行,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去做。
别看离开朝廷十余年,郭桓对军队还是了如指掌,问清如今各部军力以及补给后,当即便啪啪啪给出一连串的建议。
陈牧自然照单全收,充当一个人形拍板机,总共就三句话。
“好”
“不错”
“就这么办”
待议事结束陈牧复盘一番,不由得拍案叫绝,赞叹连连。
“郭帅真乃军神也”
郭桓笑着摆摆手,目光却有些深沉道:“今日听了战报,老夫怎么觉得吉王造反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陈牧心中一动,立刻请教:“郭帅何出此言?”
“历来造反无不讲究的厚积薄发,准备充足再动手,此其一也”
“二来但凡造反,无不要拿下本省中枢为重,不光因为那里是全省的中枢,也有着武库和钱粮”
“三来,无论何人造反,都有个落脚地也就是根据地,可按情报来说,吉王叛军几乎是放弃的析州城倾巢而出,这又是不合理之地,难道想当流寇不成?”
陈牧吧嗒吧嗒嘴,越品越有味,代入一下也觉得十分违和。
不过眼下这事想不通就先不想了,陈牧还是谈起即将到来的大战。
“郭帅,您觉得若在静乐城下爆发大战,我等胜算几成?”
“几成?”
郭桓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任何战事胜负都在五五之数,我们能做的就是多做准备,应对各种变化,几成胜算是你们文人爱计较的事”
“尤其是后勤粮草器械守城器具等等,此重中之重,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特别粮食是要派专人看守,不能出现一点闪失”
“否则城内这些人吃饭都成问题,还怎么守城?还怎么反击?”
陈牧就这点好,从善如流,该听的意见他是真听。
立刻派人持弓弩保护好粮仓,还特意定了个暗记,交给值守的军官。
要不有些时候不信命都不行,就在陈牧特意加派人手保护好粮仓的当夜,就有十几名高来高去的黑衣人进城想要焚粮。
结果自然极惨,任你武功再高也怕寸铁,生生被射成了刺猬。
得知消息的陈牧暗呼侥幸,对郭桓更加信服,基本可以说以师礼待之。
郭桓也没藏私,将行军打仗之事可以说倾囊相授,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陈牧这脑子也是真好,军事水平肉眼可见的蹭蹭往上涨。
陈牧也是入了门才知道,原来行军打仗可不是三十六计,什么孙子兵法那么简单,是一门复杂到极点的学问。
就拿守城来说,一次上城多少军士,手持什么武器,什么时候放滚木,什么时候撒金汁都是学问。
如果没人教,陈牧这辈子也不明白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道道。
在文人的世界里,战争是浪漫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派潇洒风流。
实际上战争是极为枯燥乏味血腥的,很多后世看来完美的妙策,都建立在很多细微之处的叠加之上。
譬如世人都知道霍骠骑纵横漠南漠北无人能敌,可却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从未如李广一般迷失方向,乃是因为在军中有着大量熟悉地形的匈奴人存在。
这些匈奴人既是向导也是斥候,更是霍去病横扫草原的底气所在。
打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方方面面汇总的结果。
更是细微之处见真章!
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此言不虚也。
陈牧越学越觉得有趣,甚至有些痴迷起来,如果一直这么下去,陈牧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兵法大家。
可惜吉王不给他这个时间。
景运四年十二月二十五,吉王号称三十万的叛军兵临静乐城下.
一个被他坑惨的老人,亲自找他报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