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关的城楼上,沈砚的铁甲染了层暗红,像被残阳浸透。他拄着长剑站在垛口边,望着关外横七竖八的大周士兵尸体,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他统领沈氏旧部以来,打得最狠的一场仗。
“统领,镇北将军派人来报,陛下的中路大军已拿下大周的临阳关,右路正在抄他们的粮道!”副将捧着战报跑来,甲胄上的血渍还在往下滴,“大周先锋营溃不成军,连丢两座城,正往回撤呢!”
沈砚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烟尘上,那里是大周军队撤退的方向。他摸了摸盔甲内侧,阿竹送来的雏菊花瓣早已被汗水浸透,却依旧带着淡淡的香。“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守住松州关,不许追。”
“不追?”副将愣住,“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啊!”
“贺斯辰要的不是赶尽杀绝,是让大周皇帝看清差距。”沈砚擦了擦剑上的血,寒光里映出他心口的印记,此刻已不再发烫,“守住这两城,南楚的疆土就多了道屏障。”
关外的风卷起沙尘,打在城楼上的旌旗上,“南楚”二字在残阳里猎猎作响,像在宣告一场迟来的胜利。
大周的临时行营里,皇帝正将战报撕得粉碎,纸屑在帐内飞旋,像无数只惨白的蝴蝶。“废物!都是废物!”他一脚踹翻案上的沙盘,临阳关与松州关的模型瞬间崩塌,“朕养了你们三十年,连两座城都守不住!还让沈砚那小子占了便宜!”
谋士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陛下息怒,南楚的援军太多,我们的粮草又被截断……”
“粮草?”皇帝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帐外,“朕亲率的禁军还在后面!传朕的令,让他们放弃休整,连夜赶路,三日之内必须抵达松州!朕要亲自攻城,把沈砚的人头挂在城门上!”
帐外的传令兵刚要应声,却被匆匆赶来的皇后拦住。她望着帐内暴怒的皇帝,轻声道:“陛下,不能再打了。”
“你说什么?”皇帝的剑转向她,寒光逼得她后退半步,“连你也要拦朕?”
“不是拦,是劝。”皇后的声音很稳,“临阳关和松州左城已丢,士兵们士气大跌,粮草又跟不上,强行攻城只会让更多人送命。”她从袖中掏出份密报,“而且……安王在南楚都城动了手脚,说是要开东门,调兵‘平叛’。”
皇帝的剑顿在半空:“他想干什么?”
“谁知道呢。”皇后的目光落在帐外的残阳上,那里的光正一点点暗下去,“或许……他想替陛下‘拿下’南楚吧。”
皇帝盯着密报上的“东门”二字,忽然将剑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巨响:“一群狼子野心的东西!”
残阳的最后一缕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像层将褪未褪的血色。
南楚都城的东门,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沉甸甸地压在城楼上。禁军统领李威正按着腰间的佩剑,目光警惕地盯着城下——半个时辰前,一个黑影送来块虎符碎片和“贺斯辰”的手令,让他三更开城,说是“沈砚在松州通敌,需紧急调兵平叛”。
“统领,开不开?”身边的副将低声问,手里捏着那半块虎符,“这符……看着像是真的。”
李威的指尖划过冰冷的城墙,想起贺斯辰出征前的嘱托:“任何时候,没见到朕的亲笔手谕和完整虎符,绝不能开城门。”他忽然冷笑一声,拔出剑指向城下的黑影:“拿下!这是安王的圈套!”
黑影见状不妙,转身就跑,却被早有准备的禁军一箭射穿了腿。李威走上前,从他怀里搜出封密信,上面赫然是安王的笔迹,写着“事成之后,封你为护国将军”。
“果然是他。”李威将密信凑到火把上点燃,“传朕的令——不,是传陛下的令,加强各城门的守卫,任何人不得擅自开城!另外,派人去安王府‘保护’王爷,别让他再跑出来惹事。”
城下的惨叫声渐渐平息,残阳的余晖早已散尽,只有城楼上的火把还在明明灭灭,像无数双警惕的眼睛。
落英殿的灯亮到了深夜,桑宁正和阿竹将晒干的雏菊花瓣装进香囊,准备让暗卫带给前线的沈砚。雪青骓的嘶鸣声从马厩传来,比昨夜安稳了些,带着点轻快的调子。
“公主,你听!”阿竹竖起耳朵,“雪青骓好像很高兴,是不是前线打了胜仗?”
桑宁把最后一个香囊系好,上面绣着朵小小的草莓花:“或许吧。”她望着窗外的月亮,那里的光清清凉凉的,像贺斯辰临行前看她的眼神,“等他们回来,我们就把这些香囊挂在草莓地里,让香味飘得远远的。”
远处的更夫敲了三更的梆子,声音穿过宫墙,落在落英殿的窗纸上,像一声安心的叹息。南楚的都城,在夜色里安稳地呼吸着,暂时没被东门的暗流惊扰。
大周行营的烛火下,皇帝捏着刚收到的密信,上面说“南楚东门未开,安王的人被擒”。他将信纸揉成一团,砸在皇后脸上:“你看!连安王都失败了!现在除了打,还有别的办法吗?”
皇后没躲,任由纸团落在脚边:“陛下,桑宁在南楚很好,落英殿的草莓熟了,她还让人给沈砚送了雏菊花囊。”
“你提她干什么?”皇帝的声音发狠,“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不是。”皇后捡起纸团,展开抚平,“她只是……不想再做谁的棋子。就像当年,她不想做陛下制衡南楚的棋子,现在也不想做陛下开战的借口。”她忽然抬头,目光直视皇帝,“陛下,您到底是想夺回南楚的疆土,还是想夺回那个不听话的妹妹?”
皇帝愣住,喉间像被什么堵住。帐外传来松州关方向的号角声,悠远而苍凉,像在嘲笑他的执念。
“够了。”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传朕的令,大军……暂缓前进。”
皇后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北境的残阳,不仅染红了城墙,也染红了某些人心里不肯承认的悔意。
落英殿的月光下,桑宁对着信纸写下最后一行字:“松州安稳,勿念。”她将信塞进信鸽的脚环,看着它扑棱棱飞起,融入月色里。信里没提安王的阴谋,也没提都城的暗流,只说“草莓长势好,雏菊正盛开”——有些风雨,不必让前线的人分心。
信鸽穿过云层,朝着松州关的方向飞去,翅膀上的月光,像谁撒下的一把银粉,温柔地覆盖了战场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