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离了皇宫,径直往朱雀大街聚宝巷而去。
这条巷子只比朱雀主街道略小,因为巷子名的缘故,燕安有实力的商贾都在这里置宅安家。
沈有三家就在这聚宝巷中间位置,那座占地极广的宅子便是他家了。
沈有三的宅子虽大,但大门前的门当小得像两个拴马桩,门楣上刻的是书卷暗纹与方鼎纹,极其简单。
这倒不是他不想张扬,而是以他的爵位只敢这般。
沈府的客厅中,沈有三与姜远分主宾而坐,搞得极为正式。
原因也很简单,姜远与沈有三虽是发小,但姜远来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从姜远被发配那年算起,到今日,姜远已有几年没来过了。
本来姜远已从小门入了府了,沈有三非要将中门开了,将姜远拉出来从中门再进一遍,让家眷、下人们列了队欢迎。
也就是沈有三只是个男爵没有仪仗,若有的话,姜远毫不怀疑沈有三还会大摆仪仗。
这也怪不得沈有三显摆,实是因为沈家已是爵位没落到县男,多少年没有王侯级别的人物登门拜访了。
这一番响动,连沈有三的老娘都惊动了,亲自来迎姜远,这可不就得在客厅分主宾而坐。
这反倒弄得姜远,差点给沈有三的老娘磕头。
“明渊,你是多年不来我家了,今日既然来了,待兄弟我摆上一桌。”
沈有三极是欢喜,挥手就让下人去张罗酒菜。
姜远忙道:“有三得了吧,天快黑了,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关了。”
沈有三道:“关了就关了,就在小弟家住,咱们秉烛长谈一番。”
姜远摆手道:“不用搞这么大阵仗,我今天来是有正事与你相说。”
“何事?”
沈有三听得这话,立即严肃起来,姜远突然上门又说有正事,那这事定然不小。
姜远也不多耽误时间,将罐头拿了出来:
“我想与你合伙做这东西。”
沈有三拿过玻璃罐头,打开盖子闻了闻,又捏了块腌肉尝了,笑道:
“明渊可以啊,现在玻璃越发不值钱了,你这法子好。
用玻璃罐头装腌肉,这玩意就新奇了,我们将其包装一番推向大周的富人,又能割一波钱财。”
姜远却正色道:“你不要老想着割别人的口袋,这东西二十五文一罐而已。”
沈有三闻言跳了起来,急声问道:
“你在市面上卖过这东西了?二十五文?!”
姜远点头道:“卖了。”
“哎呦喂我的哥哥啊!生意是这么干的么!这玻璃再不值钱,这种瓶子也能卖上个三五两,何况里面还有肉呢!
你听兄弟的,赶紧将这东西交给我,我来包装打广告,就说水晶腌肉,延年又益寿,卖他个二十两一罐!”
姜远嘁了一声:“有三,你家大门被人泼粪还没泼够么,这罐腌肉成本不过十几文钱,卖二十五文已是对半赚了。”
沈有三哪里肯听,这东西成本再低,但也不能这么卖啊。
这不是败家子么。
沈有三只觉心都在滴血:“明渊,你一定要听我的!这东西不能贱卖!
对了,你卖出去多少了?如果不多,现在还来得及。”
姜远淡声道:“那倒没卖多少,十万罐而已。”
“多少?”
沈有三愣住了:“你再说一遍?”
“十万罐,真不多。”
沈有三顿时气血上涌,不自觉的吼道:“十万罐也特么才二千五百两,你图什么啊!
明渊,你听到声音了么?”
姜远淡然道:“听到你大吼大叫的声音了。”
“什么我大吼大叫的声音!是银子掉水里的扑通声啊!
你这么一搞,我的玻璃买卖也跟着崩了,这得多少钱!”
沈有三抱着罐子拉着姜远就往府外走:
“明渊,你不是做生意的料,此事我要与昭宁公主相商,你别掺和了!”
“哎,撒手!”
姜远抖着袍袖道:“你不是要摆宴席请我吃饭么!”
“吃什么饭,我家厨子上吊了!快走!”
姜远见得沈有三这般激动,也不再逗他:
“你好歹是个大商贾,平时做生意都这么急躁的么?”
沈有三哼了一声:“小弟我与他人做生意,自是稳重的,但你不一样啊!
别人的货,我恨不得他白送,但咱俩啥关系?!”
姜远哈哈一笑:
“行了,我也不与你说笑了,你且听我说。”
“好,你说!”
沈有三拽不动姜远,只得撒了手,叹道:
“你将这玻璃装腌肉卖这么贱,我家的大门别说被人泼粪了,被人拆了都有可能。”
姜远知道沈有三心里的担忧,不是玻璃罐头贱卖少挣钱。
而是若这罐头只卖二十五文,冲击的是他的玻璃艺术品的生意,这才是他在意的。
也就不怪他这么急了。
姜远正色问道:“有三,你觉得你现在的钱够花了么?
如今陛下颁下分袭爵位法,你之后,沈家就彻底没落再无爵位可袭,你想当一辈子商贾,还是复获爵位?”
沈有三一愣,不知姜远为何这般问,答道:
“我也知道我沈家爵位快没了,但如今要晋爵难如登天。
大周商贾排最末,但至少衣食无忧,我这也是没办法。”
姜远道:“如今爵位的确万难获得,但只要你有功劳,晋个爵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在水灾之时出了大力,但你却只弄了个皇商,皇商是挺挣钱,但功劳从哪来?”
沈有三有些茫然:“我一个商贾又能挣多大的功劳?”
姜远从沈有三手里拿过罐头,笑道:“功劳从这里来。”
沈有三有些不信:“这东西能挣来功劳?如何挣?你开玩笑吧!”
姜远正色道:“我找上你家来,可不是来逗闷子的。
这玻璃装咸肉,其实叫罐头,就在刚刚,我卖给陛下十万罐。”
沈有三身躯一震,惊讶的看着姜远:“你将这东西卖给了陛下?十万罐?陛下要这么多腌肉做甚?”
姜远淡声道:“谁说我卖的是腌肉,那里边还有咸菜丝儿呢,二十五文一罐的咸菜丝儿,至少赚了二十文,这钱少么?”
沈有三却是不再关心这个,急问道:
“不是,价钱什么的另说,陛下买这么多这什么罐头,是要做甚?”
姜远笑道:“你自个想。总不可能陛下自个吃这十万罐的罐头吧?”
沈有三抚着八字胡,思索良久,却哪里猜得到。
“明渊,小弟愚钝,你还是直说吧。”
“军粮。”
沈有三瞪大了眼睛,心思急转了转,却是明白了。
“明渊,你是说,这罐头将会被用作军粮?”
沈有三勾着手指头,一番急算:
“大周有将士数十万,这不是一刀的买卖,是长年的!我艹,这生意能干啊!”
沈有三到底是个商业奇才,此时明了后,一番算下来,这罐头虽便宜,但却是个长期稳定的生意。
干得好,能干一辈子。
或许一辈子都不止,儿孙可以接着干。
这不比将玻璃包装成奢侈品卖,干一刀买卖强万倍。
姜远道:“现在知道了?这罐头要成为军粮,就必须便宜!
你别看这十万罐罐头才二千五百两,以后…”
沈有三立即接话:“以后会有十个二千五百两,一百个,一千个!
明渊,快坐快坐!”
沈有三态度大变,拉着姜远又坐了回去,忙又吩咐下人摆桌子上酒菜。
姜远斜视着沈有三:“刚才你不是说,你家厨子上吊了么?”
沈有三脸皮极厚,也不尴尬:
“这不没吊死么,让他继续整就是,他就是要上吊,不也得先把酒菜弄好么。”
姜远无奈摇头,沈有三想清利弊后,脸也不红脖子也不粗了。
姜远敲敲桌子:“这么说来,这事儿你肯干了?”
沈有三狠点头:“干,当然干!谁不知道明渊乃大才之人,你指哪小弟便打哪,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姜远呸了声:“先前你还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
沈有三忙轻扇自己的脸:“哥,亲哥!小弟错了,小弟嘴欠!”
沈有三就是这副德行了,别说认错了,估计现在让他表演个拿大顶,他都能干得出来。
二话不说的那种。
姜远也不再多说废话:
“包办大周将士的口粮,等于为国助阵。
虽然也是一单买卖,但这里面的功劳有多大,你应该能想到了。
只要干得好,不仅有钱挣,晋爵不是太远之事。”
沈有三这么精明的人,一旦想通了关键,便全盘皆通,脸又红了,脖子又粗了。
这回却是因为激动。
“明渊!你真是有三…不,是我沈家的贵人!你有好事先想到有三,有三还错怪于你…
要不,有三给你磕一个,不然我这心里不塌实。”
沈有三说着撩了袍摆,当真就要磕头。
姜远一脚踹了过去,笑骂道:
“少给我来这套!这门生意是咱们三人合伙,不是你一人的。”
沈有三愣了愣:“还有谁?”
姜远正经起来:“我那义亲周小鱼夫妻,这罐头的研制皆是用的他家的秘方。
我的想法是,我以玻璃作坊入股,但我不管事儿,你自个将玻璃作坊扩大化,我就占个二成股。
周小鱼夫妻,以配方技艺入股,占二成,格物书院要一成,余下五成是你的。
但罐头作坊与人手,你自己解决,我可以在小李庄边上单独划出一个庄子,用我家的地给你建厂。”
说到生意,沈有三也正色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金算盘一阵拨动:
“明渊,周小鱼夫妻是不是占得多了点?书院为什么还要一成?”
姜远道:“不多,那些配方在周小鱼手里,秘封之法出自书院,没他们你成不了事。”
姜远这话说得是事实,秘方在周小鱼那,他们占两成合情合理。
但书院也要占一成,却是因为姜远的玻璃作坊挣的钱,是拿来补贴书院的。
但现在玻璃作坊交给沈有三,与罐头作坊联动,原本那份补贴,就得从罐头作坊出了。
再者,以后玻璃大量面世,玻璃作坊自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挣钱,拿什么来补贴书院。
而且,格物书院的学子,还要参与罐头的研发,不得给学子们开工钱么。
所以,书院必要占一成才行。
沈有三又是一阵算盘拨下来:“好!就这么办吧,多挣少挣都是挣。”
姜远又踹沈有三一脚:“得了便宜卖乖!你挣的不是钱,是荫妻庇子的前途!
既然无意见,就把合约签了,立字为凭。”
沈有三欣然点头:“行!”
此时酒菜摆了上来,姜远见得离城门关闭还有点时间,便也入了席。
沈有三又让人送来笔墨纸砚,就在酒桌上写了字据。
沈有三突然问道:“明渊,这就不是三个人入伙了,加上书院便是四个了!周小鱼也没来,怎么签?”
姜远道:“那有什么,我代他与书院签就是!”
姜远掏了随身小印章,在字据上摁了三个戳,这玩意就生效了。
沈有三笑道:“明渊,这罐头是你弄出来的,又是你与陛下谈成的生意,不如你先取个作坊名,霸气一点的。”
姜远哈哈一笑:“罐头作坊还未建,哪有先取名的。
不过你既然让我来取,不如就叫:大周利国合股罐头作坊。
再挂个竖牌,上书:皇家指定供应作坊。”
沈有三张大了嘴:“还可以这样取名?陛下会不会责怪?”
姜远道 :“无妨,这个大旗必须竖起来。”
沈有三岂不知姜远的用意,既然他担保赵祈佑不会责难,那这便是天大的好事。
这个作坊写上皇家指定四字,便是赵祈佑背了书。
又言称合股作坊,姜远与格物书院是股东之事也是可以宣扬的。
谁要是不开眼,敢找作坊的麻烦,或是朝臣对采购作坊的罐头有意见,就得掂量一番,他们能不能得罪得起赵祈佑与姜远。
而且书院的院长也不是别人,是鸿帝,又有众多的学子,文武皆有,谁敢使绊子。
可以说,这罐头厂还没建,这两块牌子一挂,就扫清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沈有三佩服得五体投地,姜远这一手玩下来,这作坊稳如泰山。
就这般,大周第一家股份制的作坊,就在沈家的客厅里成立了。
姜远收了印章与字据,这才道:
“有三,我还有几个小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