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弥达负手立在虎皮大帐前,看着浑身浴血的车凌巴勒被亲兵架着拖进营地,染血的龙纹锦帕还攥在对方指间。
鄂弥达目光扫过车凌巴勒狼狈却不失狠厉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能在万军之中取主帅首级,又全身而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旋即转头吩咐:\"带下去好生照看,接下来的战事,就不劳车凌台吉费心了。\"
车凌巴勒单膝跪地,血水顺着鬓角滴落在青砖上,喉咙因剧烈喘息:\"全凭大人差遣!\"
车凌巴勒偷眼望向辕门外,只见成排蒙着油布的火炮——粗略估算竟有千余门,炮管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既惊于清廷的实力,又暗喜自己押对了筹码。
那些因弑弟而狂跳的心悸,此刻都化作对荣华的期待——只要清军踏平三部联军,自己用背叛换来的汗位诏书,便真正落了地。
想到此处,车凌巴勒忍痛挺直脊背,对着鄂弥达抱拳行礼,任由军医搀扶着退下,身后留下蜿蜒的血痕。
与此同时,诺尔布望着远处丘陵上森然列阵的清军,刹那间,所有碎片在脑中拼凑完整。
“车凌巴勒这个狗贼!竟勾结清廷背叛蒙古!”飞溅的唾沫混着血丝。
“察珲多尔济大汗待他不薄,如今竟为了荣华富贵,亲手葬送草原儿女!此仇不报,我诺尔布誓不为人!”
策旺扎布捂着肋下伤口,被亲兵扶到诺尔布跟前,苍白的脸上透着决绝:“诺尔布兄,札萨克图部的刀,全听你调遣!”
说罢解下腰间的鎏金腰牌掷过去——那是调动札萨克图部铁骑的信物。
诺尔布稳稳接住,腰牌上的狼纹还带着对方的体温。
诺尔布望着丘陵上列阵的清军,又扫过身后两万铁骑——三部联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铁蹄踏地的轰鸣震得草叶发颤。
这等规模的兵力,便是在蒙古百年史上也属少见,诺尔布胸中的怒火顿时化作激昂的战意。
诺尔布扬鞭指向那些黑沉沉的火炮,对身旁亲兵朗声道。
“这些铁疙瘩在草原上就是累赘!填药要等半晌,调转炮口比老牛还慢,咱们的马蹄子眨眨眼就能冲到跟前,砍断炮绳比宰羊还容易!”
蒙古骑兵们轰然应和,并无多少惧色。
他们打小听着祖辈的故事长大,都知骑兵的神速是草原上最锋利的刀,多少看似坚固的阵营,最终都被马蹄踏成碎片。
眼前的清军虽甲胄齐整,可在开阔的草原上,难道还能比马快?
“全军听令!”诺尔布高举狼牙棒,狼嚎般的指令穿透风声。
“左翼攻东麓,右翼袭西坡,撕开缺口!活捉车凌巴勒这个叛徒,祭旗!”
两万铁骑如两道黑色洪流,马蹄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朝着丘陵上的清军阵地猛冲而去。
待各路骑兵冲锋到清军阵列五里范围,丘陵上突然响起震天的号炮。
千余门重型火炮同时喷吐火舌,成百上千枚炮弹拖着黑烟砸下来,烟尘柱接二连三地在马群中拔地而起。
蒙古骑兵彻底懵了——哪见过这阵仗?往日里零星几十门炮就了不得了,打一里地都费劲,今儿个这数不清的铁家伙,竟能隔着五里地咬过来!
诺尔布死死拽着惊跳的马缰,眼睁睁看着前排的骑兵像被狂风扫过的草,连人带马炸成血雾。
身后的铁骑阵形瞬间溃散,惊马嘶鸣着乱撞,刚才还奔腾如潮的势头,眨眼就被炮火砸得七零八落。
诺尔布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咆哮,狼牙棒在空中划出狠厉的弧线。
“全部散开!像猎狼围羊群那样散开!加快马蹄子——他们填药慢如老驴,躲过这轮,咱们的弯刀就能劈开他们的头颅!”
铁骑们慌忙散开,马蹄声愈发急促,烟尘在草原上扯出两道歪扭的长带。
可还没等他们冲到三里地界,丘陵上的火炮又一次喷吐火舌。
这轮炮击比刚才更密更准,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砸进骑兵群,炸起的血雾几乎连成一片。
诺尔布猛地俯身贴紧马颈,一枚铁弹擦着他的盔缨飞过,将身后两名亲兵连人带马轰成碎块。
胯下战马突然人立而起,疯狂嘶鸣着扭头狂奔,诺尔布死死攥住缰绳,被颠得险些坠马。
周围满是惊马的狂跳和将士的惨叫,许多骑兵被甩下马鞍,瞬间就被后续的马蹄踏成肉泥。
诺尔布望着阵脚大乱的铁骑,心口像是被狼牙棒狠狠砸了一下。
那些倒在血泊里的身影,都是草原上最金贵的好男儿——一户人家出一个兵,死一个就少一个,刚刚这些损失足以让三部伤筋动骨。
诺尔布攥着缰绳的手在发抖,先前听人说清廷火炮如何厉害,他只当是中原人的夸大其词——草原上一眼能望出十里地,骑兵散开如星,难道还躲不开几个铁疙瘩?
可此刻烟尘里不断炸起的火光告诉他,那些炮口像是长了鹰隼的眼睛,无论骑兵怎么穿插,总能精准咬上来。
胯下战马仍在不安地刨蹄,刚才那枚擦着盔缨飞过的铁弹,震得诺尔布耳膜至今嗡嗡作响。
诺尔布突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
“草原的狼,也得怕猎人的火枪。”他以前总嗤之以鼻,如今望着丘陵上那片吐着火舌的钢铁阵列,第一次尝到了彻骨的寒意——原来时代变了。
车凌巴勒站在清军阵列阴影里,一手按着还在渗血的伤口,望着远处草原上的景象。
蒙古骑兵像被狂风扫过的麦浪,成片成片地倒下,人马翻滚间,连像样的抵抗都难以组织,分明是一面倒的碾压。
车凌巴勒转头看向身旁的清军炮兵阵地,炮手们递药填弹行云流水,脸上不见丝毫慌乱,仿佛眼前的屠戮不过是寻常操练。
这般镇定,显然是对炮火威力早有十足把握。
车凌巴勒喉结动了动,后背渗出一层薄汗。
先前只听闻清廷火器厉害,此刻亲眼所见,才知传言半分不假——那炮口吐息间,便能撕碎草原最勇猛的冲锋。
车凌巴勒暗自攥紧拳头,越发觉得押宝清廷是何等明智,若非此番倒戈,此刻在炮火中挣扎的,便是自己麾下的人马。
只是目光扫过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蒙古兵,车凌巴勒眉峰微蹙,一丝惋惜悄然爬上心头。
这些都是草原上的好汉子,本可成为日后自己统治下的得力臂膀,如今却成了炮下亡魂。
车凌巴勒轻轻吁了口气,将这点惋惜压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清军平定三部,有的是机会招揽部众。
当下要紧的,是看着这场胜利稳稳落袋,让自己的汗位诏书真正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