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原平城西炮兵阵地。
炮兵十七团团长陆文涛摘下被震得满是灰尘的帽子,抹了把脸。从早上六点到现在,除了中午休息的一个小时,他的炮团已经陆续射击七个小时,炮管都打得冒烟了。
“团长,弹药还有两个基数。”参谋跑过来报告,“还打吗?”
“打!”陆文涛盯着远处硝烟弥漫的日军防线,“吴军长命令,持续炮击到天黑。装填高爆弹,目标第二道防线前沿!”
“是!”
命令下达,炮位上的炮兵们又开始忙碌。这些炮兵经历过严苛的高强度训练,早已习惯了高强度作业。装填手熟练扛起三十多公斤重的炮弹,塞进炮膛,闭锁,拉绳。
“放!”
轰!轰!轰!
炮声再次响起。这次炮火开始向日军防线纵深延伸,重点轰击第二道防线的战壕和暗堡。
从空中俯瞰,整个原平城西就像一锅沸腾的开水。爆炸的烟柱此起彼伏,火光在烟尘中闪烁。地表工事在炮火中扭曲、坍塌、粉碎。
防线后方,伪军第二混成旅指挥部。
旅长钱富贵蜷缩在加固的地下掩体里,脸色惨白如纸。掩体顶棚的泥土在每次爆炸时都簌簌落下,煤油灯的灯光摇晃不定。
“旅长……咱们、咱们顶不住了……”一个参谋颤抖着说,“西面第一道防线已经全烂了,弟兄们死了一半。第二道防线也在挨炸,照这么下去,天黑前咱们就得完蛋!”
钱富贵哆哆嗦嗦地点了支烟,手抖得差点没点着:“皇军那边……怎么说?”
“长野太君命令死守,一步不许退。”参谋哭丧着脸,“可旅座,这特娘的不是打仗,是送死啊!您听听这炮声,从早响到晚,就没停过!李宏这孙子特娘的到底有多少炮弹?”
正说着,掩体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伪军军官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是二团团长赵大彪。
“旅长!旅长!”赵大彪嘶吼着,左耳流着血,显然被震伤了,“我的一营没了!全没了!一发炮弹正好落在营部掩体上,连长以上军官全被活埋了!”
钱富贵手一抖,烟掉在地上:“一营……三百多人……”
“现在还剩不到五十!”赵大彪眼睛通红,“旅长,撤吧!再不撤,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往哪撤?”钱富贵惨笑,“后面就是鬼子,长野那老鬼子说了,谁敢退一步,当场枪毙。往前是李宏的炮口,退回去是鬼子的枪口——咱们没路走了。”
掩体里一片死寂,只有外面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突然,一阵特别剧烈的震动传来,掩体顶棚裂开一道缝,泥块哗啦啦落下。
“不好!要塌!”有人尖叫。
钱富贵连滚爬爬往外冲。刚冲出掩体不到二十米,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发105毫米炮弹直接命中掩体顶部。
加固的土木结构瞬间垮塌,里面没来得及跑出来的七八个参谋和卫兵全被活埋。
钱富贵趴在地上,回头看着那堆废墟,裤裆一热——尿了。
赵大彪把他拽起来:“旅长!快走!这儿不能待了!”
两人在弹坑间跌跌撞撞地跑,炮弹不时在身边爆炸,破片呼啸着飞过。
“去、去一团找王德彪……”钱富贵语无伦次,“他那儿工事最坚固……”
话没说完,前方突然升起一道巨大的烟柱。爆炸声震得两人耳膜生疼。
“那是……”赵大彪瞪大眼睛,“一团指挥所的方向!”
两人疯了似的往前跑。绕过一片被炸塌的战壕,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僵在原地。
一团的指挥所已经不见了,原地只有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坑。坑底还在冒烟,残破的军装碎片、枪支零件、血肉模糊的肢体散落各处。
几个幸存的伪军士兵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有人在哭,有人在吐。
“王团长呢?”钱富贵抓住一个士兵。
那士兵眼神呆滞,指着大坑:“炸……炸没了……王团长正在打电话,一发炮弹直接砸进来……连人带电话,全没了……”
钱富贵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德彪,他的把兄弟,伪军第一团团长,就这么没了。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赵大彪把他拽起来:“旅座,清醒点!现在你是最高指挥官,得拿个主意!”
钱富贵眼神涣散:“主意……什么主意……都是死,早晚都是死……”
下午四点,原平城内日军指挥部。
电话铃急促响起。参谋接起,听了两句,脸色一变,捂住话筒:“旅团长,太原的筱冢司令官要和您通话。”
长野佑一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军装,接过话筒:“司令官阁下,我是长野。”
电话那头传来筱冢义男低沉的声音:“长野君,战况如何?”
“正在激战。”长野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支那军从今早六点开始持续炮击,西面和北面第一道防线遭到严重破坏。但我军主力退守第二、第三道防线,工事完好,士气尚可。”
“伤亡呢?”
长野佑一郎犹豫了一瞬:“初步统计,今日伤亡约……八百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长野佑一郎能听到筱冢义男沉重的呼吸声。
“八百人,一天。”筱冢义男缓缓说道,“长野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长野佑一郎咬牙,“这意味着如果支那军持续这种强度的炮击,十天后我的旅团将不复存在。”
“所以你不能守十天,对吗?”
长野佑一郎握紧话筒,指节发白:“司令官阁下,我可以守,我的士兵也可以死战到底。但现实是,支那军的炮火太猛烈了,猛烈到我们连头都抬不起来。今天一天,他们至少打出了一万发炮弹——不是迫击炮弹,是105毫米重炮炮弹!”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激动:“宁武半天丢,代县半天丢,崞县两天丢。不是守军不勇敢,是支那军的火力已经完全碾压了我们!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一支普通的中国军队,而是一个拥有完整军工体系的战争机器!”
电话那头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筱冢义男终于开口,声音疲惫:“长野君,我理解你的困难。但你必须明白,原平一丢,忻口就直接暴露在李宏的兵锋之下。而忻口的布防,至少还需要十天才能完成。”
“司令官……”
“听我说完。”筱冢义男打断他,“我不要求你守住原平城,我只要求你拖延时间。十天,最少十天。在这十天里,你要让支那恶魔的部队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消耗他们的兵力,消耗他们的弹药,拖延他们的时间。”
长野佑一郎闭上眼睛:“明白。”
“你的家人……”筱冢义男突然说,“我会照顾的。我以帝国军人的荣誉保证。”
长野佑一郎浑身一震。这句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已经是被放弃的棋子了,但你的家人会得到优抚。
“多谢司令官。”长野的声音干涩,“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保重。”
电话挂断。
长野佑一郎放下话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参谋们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没人敢说话。
“命令。”长野佑一郎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所有部队,今夜加固工事。炮兵队,将我们的炮弹集中使用,等明天支那军步兵进攻时,进行反击。”
“可是旅团长,我们的炮弹储备并不多……”
“那就省着用。”长野佑一郎转身,眼中闪着决绝的光,“每一发炮弹,都要换十个支那兵的命。告诉士兵们,我们没有退路,没有援军。要么守住,要么死。”
“嗨!”
下午五点,炮击仍在继续。
城西前沿观察所里,吴青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炮击效果。防线上的工事已经面目全非,战壕多处坍塌,铁丝网七零八落,暗堡三分之二被摧毁。
“军长,炮击还要继续吗?”高大壮走进来,“这都打了快十二个小时了,炮弹消耗太大了。”
吴青放下望远镜:“消耗大也得打。李主任说过,能用炮弹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弟兄们的命去填。”
他走到地图前:“今天的目标不是突破防线,是削弱它。你看,第一道防线基本废了,第二道防线也遭到严重破坏。明天步兵进攻时,阻力会小很多。”
“可鬼子躲在地下工事里,炮击效果有限。”
“所以才要持续。”吴青说,“地下工事能防炮,但不能永远不出来。我们要让他们一直处于压力下,消耗他们的意志,摧毁他们的工事。”
正说着,电话响了。是杨天宇打来的。
“吴大哥,我这边炮击效果不错,北面第一道防线基本清除。”杨天宇的声音夹杂着炮火背景音,“明天我打算让独2师打主攻,独3师和二支队策应。”
“我这边也是明天总攻。”吴青说,“107师攻西面,167师担任预备队策应。咱们同时动手,让鬼子首尾不能相顾。”
“好。对了,空军明天还能出动吗?”
“能。”吴青点头,“刘铭枢司令说了,只要天气允许,全天提供空中支援。朱雀轰炸机带重磅炸弹和燃烧弹,专门对付地下工事。”
电话那头传来杨天宇的笑声:“这下长野那老鬼子有得受了。”
挂断电话,吴青走出观察所。
夕阳西下,原平城在炮火和硝烟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垂死挣扎的巨兽。
今天的炮击,只是前奏。
明天,才是真正的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