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了先皇后,似乎就和他母亲一样。
一个人的傲骨被生生打断,灵魂被囚禁在名为“恩情”的牢笼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丈夫,是毁了她一切的恶魔;她所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建立在她最深的恐惧和羞辱之上。
这是何等的残忍!
他又想到了山子野。
那个教他兵法,教他权谋的恩师。他固执,愚忠,但苏旭从未怀疑过他品性的刚正。可就是这样一个刚正的人,却为了一个虚假的“恩情”,助纣为虐了一辈子。他守护的,根本不是他心上人的安宁,而是禁锢她灵魂的枷锁。
他一生的坚持,一生的守护,真的……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太上皇还在欣赏着苏旭的神情,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更多的震惊和失措。
然而,他失望了。
苏旭慢慢抬起眼。
那双眼睛里,原先的冷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岩浆。
“朕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然后,他转身,向牢房外走去。
“等等!”太上皇在他身后喊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了?比如那份名单?你以为朕会这么轻易告诉你?”
苏旭脚步未停。
他走到牢门口,才侧过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牢里的那个老人。
“你以为,朕还会用名单跟你做什么交易吗?”
他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嘲弄。
“不。”
“朕会找到它,然后毁了它。至于你……”
苏旭的目光扫过他身上那件肮脏的囚服,扫过这间阴暗的牢房。
“你会在这里,慢慢地烂掉,直到被所有人遗忘。”
“就像你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说完,他再也没有回头,大步走出了天牢。
冰冷的铁门在太上皇面前重重关上,锁链“哗啦”作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亮。
太上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苏旭最后那个眼神,那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遗忘。
对于一个曾经君临天下的帝王而言,这比死亡更可怕。
他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他输了。
在这场心理的博弈中,他输得一败涂地。他本想用这个秘密去刺痛苏旭,去动摇他,却没想到,反而让苏旭下定了某种更可怕的决心。
苏旭走在回宫的路上,夜风格外冷,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真相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过去认知里所有的脓疮。
先皇后,恩师,太上皇……每个人物,每段关系,都在他脑海里被重新定义。
信息的不对等,造成了这几十年来最荒谬的悲剧。
先皇后以为,那是一场让她失去清白的噩梦,而太上皇是掩盖了她羞耻的“恩人”。
山子野以为,太上皇是从歹人手中救下了他心爱之人的英雄。
只有太上皇自己,那个施暴者,得意洋洋地享受着所有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
而现在,苏旭成了第四个知晓全局的人。
这个信息,是匕首,也是钥匙。
他可以拿着这把匕首,去捅穿山子野的心脏,让他瞬间崩溃,忠诚瓦解。一个崩溃的臣子,或许会吐露一切。
但他也可以用这把钥匙,去尝试解开母后和山子野身上的枷锁。
可这把锁,已经锈了太多年。贸然打开,会不会让里面早已腐朽的一切,瞬间坍塌?
他走到承乾宫外,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望着那片被宫墙分割的天空,几颗疏星冷冷地挂着。
他不能直接告诉山子野真相。
那太残忍,也会彻底毁了他。一个废掉的棋子,没有任何用处。
他要做的,是让他自己去怀疑,自己去挖掘,自己去面对那个血淋淋的现实。
只有亲手撕开伤疤,那份痛苦才能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苏旭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转身,对身后的内侍总管低声吩咐:“去,告诉山子野。”
“就说,朕在天牢里,听太上皇讲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关于一只兔子,和伪装成猎人的农夫。”
内侍总管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恭敬地应下,匆匆离去。
苏旭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恩师,你的信念已经裂开了一条缝。
现在,就让朕亲手把那条缝,一点一点,凿成无法弥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