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威活动了一下肩膀,感受着衣物贴合身体的舒适感,又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转身对英娘说:
“我去去就回,你在家好好歇着。”
英娘替谭威整理着领口的云纹锦缎,又嘱咐道:
“你此番去皇甫大人府上,倒真是个好时机。如今朝堂上都知道,他是陛下力捧的改革新派,今后能进吏部尚书的位置,背后少不了陛下深意。”
她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期许。
“你多与这样的官员走动,日后沙城的军屯、商路诸事,或许能少些阻碍。”
谭威应应的敷衍着,但心中暖意涌动,有人关心就是福。
不过他心里清楚,皇甫岐设宴相邀,表面上是答谢自己送去的纳妾厚礼,实则是皇上有意让这位文官亲近自己这个手握兵权的孤臣。
帝王心思向来难测,这顿饭局,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明白,不过是场互相亲近的宴席罢了。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他低声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
晌午时,谭威踏入皇甫岐的府邸,院内丝竹声隐隐传来,酒香混着烤肉的香气扑面而来。
宴会厅内早已坐满了人,约莫三十余位官员,或着绯袍,或着青衫,谈笑间透着股京城权贵的从容。
谭威目光一扫,便看到主桌坐着兵部侍郎杨廷麟,身旁是新军帅领贺灼,这二人官职最高,自己也被引到主桌落座。
扫过席间,他发现那日在刘闻言府上的众人,除了刘闻言本人,竟都悉数到场。辜楷见他进来,一改往日倨傲神态,老远便笑着招手:
“谭都督,快请快请!”
那热络的模样,倒像是多年老友。
不久后皇甫岐站在主位上,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今日邀各位同僚相聚,一来是新艳美妾,二来。。。”
他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谭威身上。
“也是许久未聚,想与诸位畅叙一番,来,咱们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之后便熟络的开始筵席。
酒过三巡,因席中居然有不少武官,气氛便渐渐的放开。几杯烈酒下肚,这些今日故装儒衫的军汉们按捺不住,纷纷端着酒杯围向谭威。
“谭都督,久仰您在西北的威名,今日定要敬您一杯!”
“是啊,听说您以少胜多,打得鞑子屁滚尿流,这等本事,让人佩服!”
谭威豪爽地大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各位兄弟客气了!战场上刀剑无眼,靠的不过是一股狠劲!来,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碰杯声、大笑声此起彼伏,因为谭威的名声,那些文官今日也没再鄙视在座的武将,反而还豪放的也是杯酒不断。
就在气氛达到顶点时,皇甫岐突然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位,今日还有件宝物,要与大家一同品鉴!”
话音刚落,两名使女缓缓展开一幅画卷,竟是那日辜楷所作的《竹石图》,画面上一株翠竹傲立雪岩间,笔触苍劲有力,正是那日在刘府灵感突发所作。
“好!好一幅《竹石图》!”
郑工义饶是孤傲,但还是赞叹出声。
“此画集吴道子之飘逸、项容之雄浑,辜兄笔法,当真是出神入化!”
辜楷连忙摆手,脸上却难掩得意之色:
“郑大人谬赞了,在下不过是信手,让诸位见笑了。”
杨廷麟也忍不住感叹:
“有此画在,京师诸品皆失色矣!”
其他文人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皆是溢美之词。那些武官们虽不太懂画中门道,见文人墨客如此赞叹,也跟着随声附和。
一时间,宴会厅内对画作的品评声此起彼伏,酒宴的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谭威端着酒杯,借着这股热潮,时而与文人探讨几句诗画,时而与武官碰杯谈笑,也算是游刃有余。
皇甫岐望着众人围绕《竹石图》赞叹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轻咳两声,朝辜楷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抬手示意全场安静:
“诸位,这幅《竹石图》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神秘,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厅门缓缓推开,一位妙龄女子怀抱八音琴款步而入,异域的容貌让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高挑的身形裹着西域风格的纱裙,五官既有中原女子的柔美,又带着异域风情的立体,在大明,胡姬还是有一定市场的。
“这是贱爱,刚过门的姬妾。”
皇甫岐的语气带着炫耀,其实中原审美并不推崇西化,但是胡姬往往以物品化出现,所以异域风情还是属于雅事,反正又不可能娶了做正妻。
“她自幼习西域诸乐,又得高人指点声谱,今日特为诸位献艺。”
女子微微颔首,优雅地在厅中落座。她指尖轻拨八音琴弦,第一个音符响起的瞬间,整个宴会厅仿佛被注入了一股魔力。
琴声先是激昂如雪山之巅,转眼间又变得低回婉转,如风抚花草。
正当众人沉浸在音乐的跌宕起伏中时,女子启唇开唱,地道的京城口音却唱出西域特有的重叠悠长唱法:
“咬定青山。。。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熟悉的词句让谭威瞳孔骤缩,这分明是自己那日盗用的《竹石》!
歌声与琴音完美融合,仿佛将众人带入了一片高山风雪的壮阔场景。
谭威盯着女子专注演唱的神情,看着她睫毛随着曲调颤动,听着自己盗版的诗句被演绎得如此荡气回肠,心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首诗竟能以这样的方式重现,而且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力。
一曲终了,整个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杨廷麟双目微闭,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意境中。贺灼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眼神中满是震撼。
贺灼率先反应过来,重重一拍桌子:
“好!”
这一声喝彩打破了沉默,席间顿时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杯盘碰撞声此起彼伏。
“咬定青山不放松。。。”
贺灼喃喃地反复吟诵着词句。
“以前只当是寻常咏物诗,今日这般听来,竟如此荡气回肠!”
他仰头默吟,眼神中多了几分敬佩。
这位小妾在京城本就有些名声,以性格洒脱不拘束着称。她放下八音琴,目光扫过全场,突然开口问道:
“不知这首词的作者是哪位?小女子实在佩服。”
皇甫岐笑着伸手将谭威往前一推:
“正是谭都督!我早说过,谭兄文武双全,那些自诩风流的江南文人,与谭兄相比,不过是萤火比之皓月!”
女子闻言,凝神打量着谭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双手交叉于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西域大礼:
“原来是谭都督!失敬了。”
谭威望着皇甫岐爱妾行云流水般的波斯礼节,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怀中的八音琴上。西域诸国中通行这精美的乐器,琴弦颤动间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琴身镶嵌的绿松石排列成细密的几何纹样。
谭威思忖着,看来某些势力的爪子都伸到京城里了,朝中众臣家里估计胡姬要漫盈了。
方才当皇甫岐说出词作出自他手时,席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暗赞声。辜楷更是抚掌大笑:
“妙极!妙极!我早就说《竹石图》配《竹石诗》,足可流传千年!”
赞誉声如潮水般涌来,谭威却只觉后颈发烫,不过文人间的事,能算偷吗。
直到酒宴散场,暮色已浓稠如墨。谭威才踏着满地月光回到府邸,却见安盛正焦灼地在书房门前来回踱步,腰间的密信囊被攥得发皱。
“都督!西北急报!”
安盛压低声音,将人引至书房后迅速闩上门,从靴筒里抽出染着沙粒的密报。
“漠西蒙古一部突袭漠南舍利部,竟绕开嘉峪关防线,直逼瓜州!”
谭威展开地图的手指陡然收紧,烛火将瓜州的标记映得血红。密报上字迹潦草,却字字惊心:
永靖参将黑乐山轻敌冒进,中伏战死,边军从扰不敢接敌,定西总兵何术已率部支援,圭圣军副将赵岩正从南线驰援。
“这帮蠢货!”
谭威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烛台剧烈摇晃。
“漠西蒙古是被满清的狗腿子漠南诸部逼过来的,边卫诸军非但不挤压他们到兰州,那样可驱狼吞虎大战兰州蒙古,反而却自己招惹这支濒死的残寇,这不是给兰州鞑子做挡箭牌吗?”
安盛又递上另一份情报,声音里带着忧色:
“煌州、瓜州的零散商铺掌柜已连夜撤往班州。机密处的飞鸽网比八百里加急快了两日,朝廷至少要后日才能知晓。”
他指着地图上蜿蜒的西北防线。
“但敌军绕过兰州,直插河西走廊腹地,显然对横扫南部大明边军极其自信。”
谭威的目光死死盯着南线的凌州。那里是圭圣军的屯田重镇,也是通往河西走廊的咽喉要道。
“赵岩带了多少人?”他突然问道。
“三千新练,皆是能打硬仗的老兵作为骨干。”安盛立刻回答。
“让他先守住凌州。”
谭威划过地图上的山脉。
“漠西残部此次突袭,意在求生。只要守住凌州,就能像根钉子般插入西边各部蒙古的七寸,使之不能妥合。”
他眯起眼睛,脑海中迅速推演战局。
“何术的部队速度不会太快,只要跟住敌军就算成功。”
。。。
“可万一敌军分兵绕过瓜州,直取肃州呢?”安盛提出担忧。
。。。
“他们不敢。”谭威冷笑一声。“肃州背后是茫茫大漠,补给稀缺。而且。。。”
他突然压低声音。
“咱们养的番人该动动了。”
谭威转身望向窗外浓稠的夜色,随后叮嘱到:
“记住,这份情报若有半点泄露,不管是谁,立斩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