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些时候甚至会因为信息来源错误,闹出张冠李戴的笑话。
“《京报》头版第二条关于鼓励垦荒的新政诸位看了吗?其中规定新垦之地,三年不征,此策大善!然则如何防止豪强借机兼并?报上未言,此乃隐患!”
“再看工部漕运修缮进度,言及征发民夫五千,工期两月。按市价民夫日耗几何?粮秣器械又从何而出?若全由地方摊派,恐生民怨。我等或可就此撰文投往百家言,建议朝廷明晰款项来源减轻地方负担!”
“郗阁老文章中提到学思并重,愚以为正合当下!吾辈既读《京报》,知晓时政便不能只学不思,当以此为基础深思其利弊方不负圣贤之道,不负此报开设百家言之深意!”
不少举子摩拳擦掌,熬夜奋笔疾书,为了能将一篇凝结了自己思考的策论投往百家言,渴望自己的声音能借此平台上达天听,下启民智呢。
谢清风没想到自己的京报第一期就那么受欢迎,远超他的预期。他想着至少得第二期才有效果,没想到第一期效果就这么好。
可能是圣元朝的百姓们精神与娱乐生活实在是太过匮乏了。
谢清风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他向萧云舒陈述《京报》构想时,提到最后一版要设一个市井闲谈栏目,刊登些故事连载甚至小笑话时,萧云舒那蹙紧眉头的样子。
“胡闹!”萧云舒当时便毫不客气地驳回,“清风,你要清楚,《京报》非是寻常书坊印的话本,它承载着朕开明新政的意志,是通达天下和启迪民智的利器!岂能自降身份刊载那种稗官野史,不入流的消遣之物?若如此,朝廷体统何在?!”
谢清风知道他会反对,早已准备好了说辞,“陛下,臣并非要刊载淫词艳曲或怪力乱神,报纸若只登政令文章,曲高和寡,如何能吸引寻常百姓购买?若无人看,纵有万千良策,恐怕无法通达天下。”
“吸引百姓,靠的是实实在在的政令惠民,靠的是清朗公正的舆论导向!而非靠这些奇闻轶事!”萧云舒态度强硬,“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人效仿,内容必然流于低俗,届时《京报》格调尽失,你我都将成为士林笑柄!”
萧云舒觉得京报就是代表着他的颜面,这要是掺杂些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格调都没有。
“皇上,水至清则无鱼啊!”谢清风也有些急了,“臣可以保证内容定会严格把关,绝无伤风化悖礼法之处。此举只为降低阅读门槛引百姓入门,他们或因故事而来,却也能顺便知晓朝廷政令,潜移默化,岂非另一种教化?”
两人在御书房内争论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谁也说服不了谁。萧云舒认为谢清风过于理想化,低估了娱乐内容可能带来的反噬和风险,谢清风则觉得萧云舒过于爱惜羽毛,不懂变通,忽视了传播的规律。
最后,眼看要陷入僵局。
谢清风最后还是退了一步,行吧,你是皇帝你最大。
他提出一个折中方案:“陛下不若如此。这市井闲谈只占最后一小版,内容由我亲自撰写或严格审定,每期呈您过目。若有一丝不妥,您可直接撤下。我们试行三期,若效果不佳或引来非议,臣立刻将此版取消,绝无怨言!”
萧云舒见谢清风提出了具体的限制和监督措施,紧绷的脸色这稍稍缓和,但他还是觉得不妥拒绝了谢清风的这个提议。
“谢卿你的用心朕明白,然朝廷体统非同儿戏,此例一开恐后患无穷,此事.....暂且作罢。”
谢清风无话可说,冷着脸拱手道,“既如此,是臣思虑不周,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告退了。”
他语气生硬,行礼的动作也带着明显的疏离,不等萧云舒回复转身就走了。
“站住。”
萧云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喜怒。
谢清风脚步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
只听得萧云舒似乎轻轻叹了口气,“谢清风啊谢清风,”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纵容,“也就是朕了,还能容忍你这驴脾气,搁在先帝朝或是换个君王,就凭你方才那几句,早就拖出去廷杖伺候了。”
他还记得自个儿刚登基那会儿子,谢清风还恭谨守礼,句句斟酌,字字小心得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呢。
萧云舒看着他僵直的背影,摆了摆手,“罢了,你那个试行三期的法子朕准了,但内容一字一句需先呈报,退下吧。”
听到这话,谢清风咧嘴一笑,声音也轻快了不少,“诶!谢谢皇上——!臣遵旨,这就滚去好好写稿子,保证一字一句都先让您过目!”
这变脸的速度又带着点痞赖和难掩兴奋的语气,与方才那个梗着脖子据理力争的犟驴简直是判若两人。
萧云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嬉皮笑脸弄得一怔,随即有些哭笑不得,没好气地挥袖斥道:“滚蛋!少在朕面前耍宝!真是欠了你的,滚吧滚吧。”
“臣告退——”谢清风拖着长音,利索地行了个礼,脚步轻快地退出了御书房。
谢清风走出皇宫后,官袍的下摆都仿佛沾了几分笑意。
他刚才在御书房内对萧云舒的态度可不是分不清大小王,觉得自己的能力与贡献值大了就开始飘了,而是他觉得需要做出一些稍微逾矩的行为。
这也是心理学上人际交往的一种策略,在等级森严的君臣关系中,若一味表现出毫无波澜的恭顺与敬畏,久而久之,他在皇帝心中便可能仅仅定格为一个能干但无趣,可靠却缺乏温度的工具性臣子。
这种关系稳固,但是脆弱得很,经不起什么风浪和猜忌。
若是真遇上什么事情,他们君臣之间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话,他的下场不一定会比邵鸿裕好上多少。
人家邵鸿裕还是萧云舒的老师呢!
还不是说收拾他就收拾他。
他需要变成的不是权臣,而是一个在皇帝心中拥有独特位置的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