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季同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站姿,目光忍不住再次扫过那些明算科考生。
考场中虽有人停笔蹙眉,对着算筹苦苦思索,却也有不少学子已在草稿纸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有些人的手指已经在算盘上翻飞如蝶,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显然已寻得了解题门径。
这景象让焦季同有些心惊。
看来这明算科倒也不是徒有虚名,确实网罗了些精通此道的能人。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他就暗自摇了摇头。
厉害归厉害,可终究只是些雕虫小技。
这些学子即便精通算学,至多也不过是在户部核算钱粮,在工部丈量土地罢了。
治国平天下,终究要靠经义大道,要靠明经科选拔出来的通才。
这些算学奇才,永远只能做些辅助之职,难登大雅之堂。由着他们折腾去吧,这朝廷的根本,终究还是握在熟读圣贤书的士大夫手中。
殿试结束,经过严谨的阅卷与复核,最终结果呈报至御前。
萧云舒先是依照惯例主持了明经科的阅卷,经过反复斟酌文章高下,辞藻优劣,权衡背景人脉之后颇为艰难地点出了状元、榜眼、探花。这其中不乏主观评判与多方博弈,每每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待明经科三鼎甲尘埃落定,他便移步至偏殿看明算科最终评定完毕的试卷。
与明经科那边还需君臣商议,甚至偶有争论的场景截然不同,明算科这边异常安静。谢清风早已将按照分数高低严格排序的榜单,连同所有考生的原始试卷,誊录卷以及详细的评分细则一并呈上。
萧云舒只需一眼扫过那榜单就一目了然了。
无需他像在明经科那般点,那冰冷的分数和清晰的名次已然说明了一切。第一名高高在上,总分远超第二,而第十名与第十一名之间,果然如上次谢清风所说的,可能会存在着断崖式的分差。
这明算科的每一分都有据可查,每一步骤的得分与扣分都在旁边的评分细则中记录得清清楚楚。
萧云舒放下试卷,目光落在那一摞摞整齐的卷宗上,再回想明经科那边时常需要他乾坤独断,甚至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未必完全公允的取舍,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他抬头看向静立一旁的谢清风,语气复杂道,“谢卿,你这倒是干脆利落,朕连朱笔都不用动,结果便在此处了。”
谢清风躬身回道:“陛下明鉴,明算科重实证、求精准,优劣皆凭纸上功夫,臣等只需依规评判,不敢有违公允。”
他话音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臣斗胆一问......前日呈给您的那几道示范题与对应解说,不知陛下可还熟悉?”
萧云舒闻言轻咳一声,指尖在御案上不自然地敲了两下,“朕...自然心中有数。”
谢清风看萧云舒这个样子,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会没背吧?
果然到金殿传胪公布殿试结果的时候,按照流程先是明经科,萧云舒对着他亲自点选的三鼎甲及一众进士,倒是循例问了些经义策论、治国之道,虽不算多么精深,但也是维持了天颜威仪与君王见识的。
待明经科诸生谢恩退至一旁,便轮到了明算科前十名的贡士上前觐见。
谢清风屏息凝神,等着萧云舒按照他准备好的剧本,哪怕只是照本宣科地问上一两句与题目相关体现圣心对算学重视的话。他甚至悄悄往前挪了半步,以免在萧云舒卡壳的时候可以及时提示。
然而龙椅上的萧云舒目光扫过下面这十位贡士,清了清嗓子,开口问的却是:“尔等家乡何处?家中尚有几人?父母可还安好?”
“寒窗苦读多年,着实不易,可曾遇到什么难处?”
“平日除了研习算学,可还读些经史子集?”
......
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帝王对子民的关怀,温情脉脉,格局宏大,唯独跟算学没有半文钱关系!
谢清风站在一旁,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
气死他了!
他精心准备的问题!
全都喂了狗了!
面对阶下谢清风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谴责目光,萧云舒端坐龙椅的身姿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道灼人的视线,右手食指不自觉地蹭了蹭鼻尖。
他这每日日理万机的,哪儿背得了那么多?
萧云舒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着那些关怀备至却毫无算学含量的圣谕,只是语调快上了不少,带着点想要赶紧结束这场面的意味。
在萧云舒的刻意加快进度下,仪式举行得很快,明算科就取十个,没有传胪,所以就由太监代为传唱。
“明算科殿试第一名——陈远!”
“第二名,周文敏!”
“第三名,赵弘毅!”
随着鸿胪寺官员洪亮的声音依次唱出名次,十位明算科进士的名字回荡在殿宇之间,虽然皇帝的问话偏离预期,但这金榜题名的荣耀依旧让每一位学子心潮澎湃。
与明经科殿试后即刻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等清贵官职不同,明算科的授官并未在殿上直接进行,真正的官职分配需待日后由吏部协同户部和工部以及国子监,根据各部衙的实际缺额与新科进士的专长进行铨选。
谢清风看着这十位新鲜出炉的明算科进士,今天被萧云舒气的胸口郁气散了不少。尤其是最前面那个陈远,他真是垂涎三尺啊。
只有他做出了最后一题,虽然用的不是导数的公式,但这本来就在谢清风的意料之中,毕竟这是超前的概念,要是真有人用导数做出来了,他倒要觉得有人和他一样穿越过来了。
陈远用的是极穷细分法,非常古朴结合巧妙的几何直观,愣是摸到了题目核心的门槛。这种灵气,他真的觉得一定要把他拐到国子监来!
他一定要做基础数学啊!
他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拢到自己的羽翼下雕琢,但现在谢清风面临着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