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大的、布满了神圣符号与狰狞利刃的轮毂,在视野的尽头缓缓转动。
轰鸣声,像是来自远古神只的叹息,又像是末日丧钟的预演,一下下捶打在李明的心头。
周遭的一切,熟悉到了骨子里。
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在微风中翻滚。
天空,是那种令人作呕的惨绿色,厚重的云层像是腐烂的棉絮,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这里,是他最初降临的地方,普罗斯佩罗-米诺尔,那个被榨干了所有生命力的农业星球。
那个鸟头人身的诡异大魔,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从未出现过。
但李明清楚,这场所谓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看到不远处的麦田中,一个身影踉跄着,茫然四顾。
那是他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陌生而残酷世界的自己。
一样的衣衫褴褛,一样的满脸尘土,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不解,以及尚未被现实磨灭的抗拒。
李明没有动。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个幽灵,观察着另一个时空中的自己。
他必须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诡异生物的目的,这场游戏的规则,都隐藏在这片熟悉的景象背后。
在彻底明了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将他推向更深的陷阱。
时间,在这片虚构的过去中,以一种诡异的节奏流逝着。
拥有观测能力的他,此刻更像是在以一种全新的、更加残忍的方式,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往。
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监工的鞭打,食物的匮乏,永无止境的劳作,挥之不去的绝望和麻木。
每一次挥动镰刀的疲惫,每一次吞咽劣质营养膏的干涩,每一次在冰冷金属棺材中蜷缩的恐惧,都通过某种无形的链接,重新反馈到他现在的意识中。
痛苦被放大,绝望被浓缩。
他像一个被迫观看自己受刑的囚徒,感同身受,却无力改变。
三年。
场景中的时间,终于推移到了他命运的转折点,那个他觉醒灵能的夜晚。
李明的心神,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清晰记得,那一晚,自己因为连续高强度的劳作,身体几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是灵能觉醒的催化剂。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出现了微妙的偏差。
麦田中的他,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那口金属棺材。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但那种疲惫,更像是日复一日积累下的麻木,而非濒临极限的崩溃。
李明的记忆中,那一晚的疲惫感山崩海啸,要将他的意志彻底摧垮。
可眼前的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带着对明日苦难的麻木,沉沉睡去。
没有刺骨的寒意,没有灵魂被撕扯的剧痛,没有幽蓝冰晶的浮现。
预想中的灵能觉醒,根本没有到来。
就和这三年来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而绝望。
李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最初以为这只是某种拙劣的幻境重演,或许那个诡异生物并不知道他真正的经历。
但就在此刻,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能,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退。
那种与亚空间相连,能够撬动现实的神秘力量,就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干瘪。
他尝试调动仅存的灵能,试图干涉眼前的场景,哪怕是掀起一阵微风,或者让那个金属棺材的门轴发出一点不同的声响。
徒劳无功。
他的灵能,已经衰弱到无法对这个过去产生丝毫影响。
他从一个游戏的参与者,彻底沦为了一个无力的旁观者。
不,甚至连旁观者都算不上。
他像一个被剥夺了所有反抗能力的囚徒,被强行按在座椅上,观看一场为他量身定制的,关于“如果”的酷刑。
“如果……当初没有觉醒灵能……”
这个念头,钻入他的脑海。
场景中的时间,无情地向前流淌。
没有了灵能的“他”,依旧是普罗斯佩罗-米诺尔上一个卑微的农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挥舞镰刀,播种,收割,忍受饥饿与鞭打。
曾经属于穿越者的那份不甘与抗争,在年复一年的苦役中,被消磨殆尽,只剩下麻木的灵魂,和一具日渐衰败的躯壳。
五年。
十年。
场景中的“他”,眼神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变得和周围那些土生土长的农奴一般无二。
他的背更加佝偻,动作更加迟缓,脸上刻满了风霜与苦难。
甚至……
李明看到,“他”找到了一个伴侣。
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女农奴。
两人在肮脏的居住单元里,分食着发霉的营养膏,用彼此同样冰冷的身体,汲取着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们从牙缝中节省下每一份口粮,期望能为这个绝望的世界,带来一个新的生命。
女人怀孕了。
那隆起的小腹,曾一度让那个麻木的“他”,眼中重新燃起过一丝微弱的光。
但希望,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永远是奢侈品。
繁重的劳作,匮乏的营养,很快就将那点可怜的希望彻底碾碎。
在一个寻常的劳作日,女人倒在了焦黑的土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腹中的胎儿,也随之寂灭。
目睹这一切的李明,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想呐喊,想咆哮,想将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场景彻底撕碎。
但他的灵能已经消失殆尽,他什么也做不了。
场景中的“他”,没有哭泣,没有嘶吼。
他的灵魂,早已在无尽的苦难中干涸。
他只是默默地,用那双粗糙变形的手,挖了一个浅坑,将女人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埋葬在那片榨干了他们一切的土地里。
那一晚。
“他”没有回到冰冷的金属棺材。
他默默地走进了那片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狰狞的麦田。
那是他曾经无比恐惧的地方,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变异的生物。
月光惨白,照在摇曳的麦浪上。
衰弱的他,甚至没有反抗。
当麦田中潜伏的变异生物扑上来时,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锋利的爪牙撕开他的皮肉,啃噬他的骨骼。
死亡,对他而言,是唯一的解脱。
当场景中的“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时,李明的意识也随之一黑。
无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紧接着,熟悉的场景,和诅咒一样,再次降临。
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
令人作呕的惨绿色天空。
以及,麦田中央,那个刚刚穿越而来,茫然四顾的,年轻的自己。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游戏,在以一种令人绝望的方式,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