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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回 真命主南牢身陷 奇女子巧计龙飞

有词云:“何事雄心自逞,无端囗里羁国……”(词牌“锦堂春”)哲人即便有预知未来的本事,能趋吉避凶,终究难逃命运定数。当年郭璞与卜诩都精通易理,一日郭璞对卜诩感叹:“我不如你,但你最终难免死于兵祸。”卜诩道:“我四十一岁当上卿相时,就会遭难;但你也未必能善终。”郭璞说:“我的灾祸在江南,平素经营也未见免祸之兆。”卜诩道:“你不当公职可免祸。”郭璞道:“我不能不任公职,就像你不能不做卿相一样。”后来卜诩成为刘聪的军将,败死于晋阳;郭璞也因公职被三郭所杀。由此可知,命运既定,不仅古代帝王无法避免,即便精通易理之人,也难以逃脱。

且说夏王窦建德回到乐寿,曹后迎入宫中,行过礼后说道:“陛下军旅劳顿,幸得逆贼已诛,名分正了,从此声名当高于唐、魏两国。但隋皇泰主仍在东都,不知陛下是否已派大臣上表奏闻?”窦建德道:“我已派杨世雄带着表章去了。宫中彩币绫锦、宫娥彩女,均分为四份,两份赐给功臣将士,两份酬谢唐、魏两家同谋灭贼之功,我只留存国宝珍器图籍。”曹后道:“陛下处置得当,还有个‘活宝’在此,不知陛下想如何安置?”窦建德道:“御妻勿把我看作宇文化及之流。我自起兵以来,东征西讨,天下虽广,却未有一处可让我安身,哪有闲暇考虑享乐之事?我带萧后来,是怕她留在中原再遭他人羞辱,所以让女儿一同接来,自会安排她去合适的地方。”曹后道:“我并非妒妇,只是为国家考虑;若能如此,实是宗庙之福。”

过了一夜,窦建德即派凌敬送萧后等人前往突厥义成公主处。萧后本是好动之人,昨夜受了曹后诸多讥讽羞辱,已知她容不得人,如今听说要送到义成公主那里,心中暗喜,想道:“倒是去外国混几年好,强过在此受气。”于是催促凌敬启程。众人下了海船,一路顺风抵达突厥。凌敬派人带着书信财礼向义成公主通报。启民可汗因前往祝贺高昌王囗伯雅寿辰,不在国中,义成公主便命王义牵驼马去迎接萧后,又派文臣请凌敬到驿馆款待。

萧后在船上见到王义下船叩见,真是他乡遇故知,不禁泪湿眼眶,问道:“王义,你为何在此?”王义道:“臣本是外国人,受先帝深恩,怎忍再侍奉新主?所以护持赵王与沙夫人在此。先帝不听臣劝谏,轻易丢了江山。如今娘娘到这里,都是至亲骨肉,尽可安心生活。公主派臣来接娘娘,快到宫中相见。”萧后上岸,骑上一匹极好的逍遥骏马,来到宫中。义成公主与沙夫人出来迎接,行过礼后,三人抱头大哭。萧后对沙夫人道:“你们倒是一窝儿到了这里,只丢我一人受尽苦楚!”沙夫人道:“我们又听说娘娘重新正位昭阳,还指望您设计除掉逆贼,日后召我们回去光复故土;不想又生变故。”

正说着,只见薛冶儿与姜亭亭出来朝见。萧后问沙夫人:“还有几位夫人,想必都在这里?”薛冶儿答道:“一同出来的狄、秦、李、夏四位夫人,已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了!”萧后长叹一声,又问沙夫人:“夫人既在此,赵王为何不见?”沙夫人道:“他刚才带孩子们打猎去了。”萧后道:“我倒时常想念他。”沙夫人道:“等会儿回来见了母后,必定格外欢喜。”不一会儿摆上宴席,不过是山禽野兽、鹿脯驼肉之类。此时王义已在突厥任侍郎,姜亭亭被封为夫人,薛冶儿做了赵王保母,众人坐定,各自倾诉衷肠。

天色渐晚,小内侍进来禀报:“小王爷回来了。”萧后两年未见赵王,如今见他一表人才,身材高大,猎获许多野兽,喊着“母亲,孩儿回来了”走进来。望见屋内摆着酒席,忙要退出去。沙夫人道:“你大母后在这里,快过来拜见。”赵王停住脚步,薛冶儿与姜亭亭忙上前对赵王说:“这是你父皇的正宫萧娘娘,是你的嫡母,自然该去拜见。”赵王听了,只得走上前,朝上作了两个揖。萧后刚开口说:“儿两年不见,不觉长这么大了。”只见赵王作揖后,飞快往外走。沙夫人道:“这该行大礼才是,怎么就走了?”薛冶儿忙要去拉他回来。赵王道:“保母,你不知当年在隋宫,她是我嫡母,自然该行大礼。如今听说她又归附许氏,母亲被休则与宗庙断绝,母子恩情已断;何况她又是失节之人,连这两揖,看在沙氏母亲面上不好违逆,已算过分了。”说完,挣脱薛冶儿的手,径直出去了。

萧后听见,忽然良心发现,放声大哭。回想隋炀帝从前对自己何等恩爱,后来与宇文化及又是何等亲热,如今却弄得东飘西荡,儿子不认母亲,节义不成节义,欢乐不成欢乐,一切苦恼皆是自己招致。越想越哭,越哭越伤心,竟像华周杞梁之妻那般,哭得肝肠寸断。幸亏义成公主与沙夫人等人百般劝慰,才渐渐止住。从此萧后便安心住在义成公主处,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秦王李世民回到长安,朝见唐主李渊。李渊说起三处敌军来势汹汹。秦王道:“利害不足为惧!但刘武周与萧铣占据西北,王世充盘踞中央。儿臣想派人送信,先与王世充结好,使其不致首尾兼顾,然后进兵专攻刘、萧二处,必能攻克。不知父皇意下如何?”李渊称好,当即修书一封,派杨通、张千送往洛阳王世充处。二人领命出发。谁知王世充看了书信大怒,撕毁来书,将杨通斩于阶下,割去张千双耳放其回长安。张千抱头鼠窜,逃回长安,哭着向唐主禀报。李渊大怒,欲亲自领兵征讨王世充。秦王道:“父皇不必动怒,儿臣自有安排:派李靖为行军大元帅,领兵十万扼制刘武周;儿臣率一支军队,誓必扫灭王世充,回来复命。”李渊大喜,命秦王率十万大军向洛阳进发。

秦王每次出兵,西府幕僚如杜如晦、袁天罡、李淳风、侯君集、姚思廉、皇甫无逸等,秦王平日以师礼相待,所以但凡出兵,他们无不在军中出谋划策。秦王命殷开山为先锋,史岳、王常为左右护卫,刘弘基为中军正使,段志玄、白显道为左右护卫,自己率一军断后,长孙无忌、马三保等护卫车骑,水陆并进,抵达洛阳。王世充探知消息,也率军在睢水列阵迎敌。秦王屯兵睢水北岸,两军交战,王世充怎敌唐军兵精将勇,被杀得大败,仓皇进城,紧闭城门,不敢出战。

次日,唐营中摆设宴席犒赏三军。酒过三巡,秦王乘着酒兴问当地百姓:“这附近有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可供游玩?”百姓回答:“城北十里外有座北邙山,方圆百里内,古代帝王的陵墓、忠臣烈士的坟墓星罗棋布,山中珍禽异兽出没,苍松古柏繁茂,景色绝佳。”秦王听后兴致大增,说道:“我正想到那里射猎一番。”李淳风赶忙劝阻:“今日晨起推演先天卦象,殿下恐怕有百日之灾,不宜开弓走马游玩;况且您面带青色,还是不去为好。”秦王却道:“我每日在弓马间驰骋,只觉得神清气爽,能有什么危险?”随即换上软甲轻衣,带上雕弓利箭,与马三保等十余名骑兵一同前往北邙山。

抵达山内后,秦王环顾四周,不禁长叹道:“想那前代君主,坐镇中原,坐拥百万大军,何等英雄豪迈,如今却只有几座石人石马相伴。眼前荆棘丛生,狐兔乱窜,怎不令人叹息!日后唐家天子,恐怕也不过如此。”正感慨间,忽见西北方窜出一只白鹿,迎面奔来。秦王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鹿背。白鹿带箭向西逃窜,秦王纵马追赶,追了数里,转过山坡,白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秦王四下寻找,不知不觉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川旷野,只见前方旌旗蔽日,戈戟如林,一座新城的城门上,“金墉城”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秦王惊道:“这不是李密占据的城池吗?”马三保急忙说道:“正是!殿下快走,若被他们发现,就难以脱身了。”

两人正欲返回,却被守城士卒望见,赶忙禀报魏主李密。李密疑虑道:“这必定是李世民的诱敌之计,不可追击。”程知节却跃跃欲试:“主公,此时不擒更待何时?”说罢,手提大斧,跨上青鬃马,如离弦之箭般出城追击。秦叔宝担心程知节有失,紧随其后。

秦王正准备调转马头,忽听身后有人大喊:“李世民休走!”秦王横枪立马喝问:“你是何人?”程知节答道:“我乃程咬金,特来捉你!”秦王笑道:“就凭你这贼子,能奈我何?”程知节挥斧劈来,秦王挺枪迎战。两人激战三十余合,此时马三保被秦叔宝拦住,秦王渐落下风,拨马败逃,马三保也抵挡不住,跟着逃走。程知节紧追秦王,眼看就要追上,秦王搭箭射去,正中程知节盔缨。见没射中,秦王心中慌乱,策马狂奔,前方恰好出现一座古庙,匾额上写着“老君堂”三字。秦王暗想:“有此庙宇,不如进去躲避片刻。”急忙冲进庙门,反手关门,搬来一条大石条顶住,将马拴在庙廊下,对着老君神像匆匆作揖祷告:“神圣在上,若能救我李世民脱离此难,日后定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祷告完毕,便躲到神座之内。

说来也奇,老君神像果然灵验,念及真命天子有难,当即刮起一阵旋风,将秦王的马蹄痕迹尽数吹散,又让蜘蛛网和灰尘布满庙门,营造出久无人至的景象。

程知节追至三岔路口,不见了秦王踪影,四下张望,只见前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便拍马追入。登上山岗后,发现山背后有座古庙。程知节赶到庙前,用力推门却纹丝不动,只见门上蛛网密布,灰尘飞扬,像是许久无人出入。他只好拨转马头,再次上山岗观望。这一次,他仔细往庙中看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屋脊上盘着一条大黄蟒蛇!程知节暗想:“听说汉刘邦斩了芒砀山的大蟒蛇,后来做了皇帝,我也是条汉子,难道还怕这孽畜不成!”随即下马,搬起一块大石撞开庙门,再看屋脊,蟒蛇却已不见踪影。他心道:“这孽畜必定游进殿内了。”

走进殿内,程知节见一根柱子上拴着一匹马,不禁大喜:“原来李世民躲在这里!”他又四下查看梁柱,却不见蟒蛇踪迹,忽见神柜上的帘幕轻轻晃动,隐约有“蛇尾”露出。

原来秦王见有人进殿,早已在神柜中悄悄拔出佩剑。程知节一把掀起帘幕,大喝:“贼子,原来躲在这里!”说罢,斧头便向秦王头上砍去。千钧一发之际,秦叔宝突然看到神柜上方浮现出五爪金龙,正紧紧抓住程知节的斧头。秦叔宝心中一惊,立刻明白这是真命天子,急忙上前用双锏架住斧头,说道:“兄弟,你太莽撞了!难道不知唐与魏本是同姓,曾有书信往来?如今若拿一个死人去见主公,非但无功,反而有罪!”程知节辩解道:“大哥有所不知,我刚才明明看见他是一条黄蟒蛇精,若不杀他,他必定会遁走!”秦叔宝微微一笑,轻轻扶秦王出了神柜,示意手下松开绑绳,将其扶出庙门。随从牵来秦王的马,程知节和秦叔宝各自上马押后,一行人押着秦王向金墉城而去。

沿途市井小民不知内情,纷纷围观议论:“好一个英武的汉子,生得浓眉秀眼、方面大耳,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两位将军押解进城。”有几个跟进城的百姓说道:“你们可别小看他,这是唐家的太子,偶然路过此地,被我们两位将军擒住了。”众人惊叹:“怪不得相貌如此出众,原来是金枝玉叶,可惜了,可惜了!”秦叔宝在马上听得真切,心中想放了秦王,无奈众目睽睽,不便行动,只得将其押至魏公府前。

李密命刀斧手将秦王押至阶前,怒斥道:“你这狡猾匹夫,竟敢自来送死!你父镇守长安,坐享大统,我居金墉城,治理万民。此前我已明取河南,如今你又想暗袭金墉,是何居心?”秦王赶忙分辨:“叔父暂且息怒,侄儿有话禀明。因洛阳王世充斩杀我朝使臣,我才领兵征讨,大败其军。王世充紧闭城门不敢出战,我便退兵至千秋岭下。今日不过是酒后猎捕,顺路来探望叔父,不想竟遭叔父怀疑。”李密怒道:“你这猾贼,我与你非亲非故,竟敢称我叔父!你分明是恃勇轻敌,前来探我虚实、图谋不轨,却想用花言巧语蒙骗我!”说罢,喝令武士将秦王推出斩首。

魏征急忙劝阻:“主公若斩杀李世民,绝非安邦之策,金墉城很快就会大祸临头!”李密忙问缘由,魏征答道:“此人东征西战,助其父夺取长安、坐拥大统,如今兵精粮足,手下猛将谋臣不计其数。他若得知主公杀了其子,必定会倾全国之兵前来复仇,到时双方拼死相搏,何时才是尽头?”李密犹豫道:“如此说来,难道要放他回去?”魏征道:“不如将他监禁在此,让李渊知晓。若他送来降书和朝贡之物,就放李世民回去;若不肯,便以其子为人质,他终身都不敢来犯,这岂不是两全其美?”李密点头称是,下令将秦王投入南牢。

此时,唐主李渊在长安得知马三保报信,本想亲自领兵征讨李密救回秦王。因刘文静与李密有亲戚关系,便劝李渊修书送礼,与李密交涉。不料李密毫不认亲,反而要斩刘文静,幸亏徐世积劝阻,才免其一死,同样被投入南牢。可怜这两位英雄,如今如同青龙白虎被困牢笼,只能相对叹息。

李密刚刚处理完政务,忽然有探马急报:“开州凯公校尉杀了刺史博钞,夺取印信,会合参军徐云,勾结宁陵刺史顾守雍造反。他们大举兴兵侵犯我境,诱使满洲刺史何定献城投降。二郡兵马与凯公一同攻打偃师、孟津等地,各郡百姓失去庇护,局势十分危急!”李密闻讯大惊:“偃师乃我军咽喉要地、屯粮之所,若有闪失,必成大患!我当亲自率军征讨。”随即任命程知节为先锋,单雄信、王伯当为左右护卫,罗士信、王当仁负责押运粮草,留徐世积、魏征、秦琼总领国事,亲自领兵向开州进发。

再说秦王与刘文静被囚禁在南牢,虽多亏秦叔宝时常送来物资,才未受冻饿之苦,更幸运的是遇到狱官徐立本(字义扶)。徐义扶妻子早逝,仅带一女惠英,年方十九,尚未婚配。这位徐义扶虽是小官,却见识广博、眼光独到。他深知狱中多有冤情,因此甘愿身居微职,一心行善、济人利物。秦王刚被监禁那晚,惠英梦见一条黄龙盘踞在囚室之内,她惊恐地偷觑,那龙竟飞来缠绕住自己,随即惊醒,向父亲讲述此梦。徐义扶由此认定秦王乃真命天子,便想找机会放二人还乡,只是一时未得良机,于是每日三餐都请秦王与刘文静到内室精舍款待,二人对他十分感激。

一日,秦叔宝与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酌,谈及秦王之事,叔宝忽然大笑。徐、魏二人忙问缘由,叔宝道:“我想起我们程兄弟,真是个蠢材!”懋功问:“怎见得?”叔宝道:“当日在老君堂,他举斧要杀秦王时,忽然现出五爪金龙抓住斧头,我见状急忙用双锏架住。当时不便私放,只得押解进京,可程兄弟竟认准秦王是黄蟒蛇精,非要除掉他,岂不可笑?”玄成道:“我看秦王龙姿凤眼,分明是真命天子。前日主公要杀他,我力劝监禁南牢。如今天命归唐,若继续与之为敌,恐遭池鱼之殃,如何是好?”懋功道:“我们几个心腹兄弟,正应趁他落难时结下善缘,日后相见也好有番作为。”叔宝不便提及自己曾有恩于唐主、又救秦王之事,只得点头称是。玄成又道:“依我之见,趁主公未归,我们带些酒菜去南牢,与秦王、文静叙叙,也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并非有眼无珠之人。二位意下如何?”叔宝连声赞同:“魏兄说得极是,我正有此意,明日一早便同去。”

次日,秦叔宝在家备好两席酒菜,悄悄让人抬进南牢。待玄成、懋功到来时,已近正午。三人换上便服,各带一个小厮,坐着小轿来到南牢门口。小厮先行通报,狱官徐义扶赶忙开门迎进。魏玄成三人让小厮打发轿夫回去,义扶引他们到内室与秦王、文静相见。秦王、文静连忙拜谢三人恩情。懋功道:“并非我等糊涂,不识殿下英明,让您遭此牢狱之灾,实是殿下与刘兄命中该有几日劫难。如今主公率军征讨凯公,我们才有机会前来问候,聆听教诲。”魏玄成环顾四周:“只是这地方如何久坐?”秦叔宝道:“酒席已在内室摆下。”刘文静向徐懋功介绍:“狱官徐立本虽官职卑微,却非等闲之辈。承蒙他早晚殷勤照料,实出意料,何况他才智见识远超常人。”说话间,众人已到内室,但见三间精舍满壁图书,尽是劝人行善的格言。三人请秦王上座,刘文静次之,玄成、叔宝、懋功依次落座。秦王感慨:“承蒙三位先生厚爱,世民何德何能,竟劳如此垂青?狱官徐义扶虽任看守之职,却绝非久居人下之才。他每日悉心照料,我想借花献佛,邀他同坐,不知三位先生肯赏脸否?”徐世积道:“他本是隋朝科举出身,主公曾任命他为司马,不知为何他自愿担任狱官。”魏征道:“我也听说他是个乐善好施、有见识的人,这世道岂能以官职论高低?快请出来。”小厮请出徐立本,一番谦让后,他只得在末席坐下。

酒过三巡,徐家小僮进来禀报:“宫中有懿旨。”徐立本急忙起身出去。玄成等人颇为惊异,纷纷猜测。不一会儿,徐立本回来坐下,魏玄成忙问:“宫中怎会有懿旨到这里?”徐义扶笑道:“不敢隐瞒,王妃与小女有缘,知她识文断字、精通音律,常召她进宫陪侍。此前王妃分娩太子,小女进宫问候,今日太子满月,又召她前去,不知还有何事。”徐懋功问:“令爱想必才貌双全,今年芳龄几何?”徐义扶答:“小女惠英,年方十九。”此时秦叔宝、魏玄成正与秦王谈论袭取河南之事,懋功便不再与义扶交谈,众人转而说起战阵功业。

正说得兴起,小厮向魏玄成禀报:“有人来报,王爷差人送赦诏快到了。”玄成对叔宝、懋功道:“二位陪殿下慢饮,我去去就来。”说罢起身离开。刘文静与懋功是旧交,秦王与叔宝又曾有恩,四人相谈甚欢。忽听小厮报道:“魏老爷回来了。”众人忙起身相迎。懋功见玄成面色忧虑,问道:“想必主公已招降凯公、平定失地,故有赦诏,为何兄台反而发愁?”玄成从袖中取出诏书:“二位一看便知。”诏书中前半段不过是凯公投降、喜得太子之事,因此大赦天下,但特别注明:除人命、强盗等重罪不赦外,南牢李世民、刘文静二人亦不在赦免之列,其余人等一概赦免。懋功与叔宝读罢,双眉紧蹙,沉默不语。此时外边人声嘈杂,魏玄成问:“为何喧闹?”徐义扶道:“想必是宫侍送小女回来了。”小厮又请义扶进去。徐懋功叹道:“前日秦兄还指望大赦时求恩,我就料想难成。昔日魏公待人尚有情义,如今却一味骄矜、刚愎自用。若他早前认下与唐主的亲戚情分,何至今日?”叔宝问:“除此之外,还有何办法?”秦王听他们商议,不便插话,只得说道:“承蒙三位先生关照,或许我二人灾星未退,再耐心住些时日也无妨,只是有劳三位继续周旋。”魏玄成道:“我倒有个主意”

魏玄成刚要说出计策,徐义扶恰好从内室走出,他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刘文静见状,赶忙向众人解释:“义扶兄已是我们的知心好友,诸位有话但说无妨。”魏玄成这才对刘文静道出想法:“刘兄你看这赦书上,‘不赦南牢’的‘不’字,只要添上一竖一横,改成‘本’字,等主公回来,料想不会察觉。就算出了事,天大的责任,也由我们三人承担。”秦叔宝一听,拍手称快:“此计甚妙!还得劳烦魏兄亲自执笔,你写的字才能以假乱真。”众人围拢过来,有人连声叫好,也有人默不作声。

这时,徐义扶开口道:“卑职也有一计,不知三位大人愿不愿听听我的拙见?”徐懋功催促道:“兄若有良策,快些说来!”徐义扶郑重分析:“改‘不’为‘本’,读起来文义牵强,主公并非昏庸糊涂之人,他下笔写诏书时何等慎重。如今擅自修改,他日主公归来,必定会看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依我看,不如由卑职直接放走秦殿下与刘大夫。主公回来后,三位大人将责任全推到我身上,虽说难免会受些失职之责,但不至于酿成大祸。若公然篡改诏书,岂不是把朝廷敕令当作儿戏?”众人纷纷点头:“此论在理!”魏玄成追问:“义扶所言极是,但具体该如何实施?”

徐义扶胸有成竹地解释:“方才王娘娘宣召小女进宫,因太子满月,想写奏疏给主公,却因身体不便,便让小女代笔,还打算派人送往孟津。小女趁机向王娘娘请命,将这差事讨了下来,明日凌晨就要出发,这不正是绝佳时机?现有懿旨,命卑职到徐大人处调拨官兵守卫牢狱,内票在此,表章用黄绢封好,小女已藏在其中。”说着,他从袖中取出内票。徐懋功接过一看,上面写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拨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监禁,待狱官徐立本公干归,即使交卸,勿得有误施行。”魏玄成和秦叔宝喜出望外:“这真是唐主洪福,该让殿下还朝,父子团聚、君臣重逢!”徐义扶补充道:“只是需要五匹配好鞍辔的良马,才能成事。”魏玄成疑惑:“算上你,三人三骑足矣,多两匹作何用?”徐义扶解释:“小女和一个仆人同去,也需要马匹。”徐懋功点头:“既然如此,也该请令爱出来见过殿下,方便稍后同行。”

徐义扶急忙入内,带着女儿惠英现身。众人望去,只见一位未施粉黛、素净秀美的女子,虽衣着朴素,却难掩清雅气质。徐义扶说道:“事出紧急,殿下受小女三叩首吧!”众人欲回礼,却被他连连阻拦,只好以三揖回应。惠英行礼后,快步退下。徐懋功主动提议:“我此前征讨宇文化及,得了两匹骏马,温顺听话,一匹赠与殿下,一匹赠与惠英小姐。”秦叔宝也道:“殿下的追风马我悉心养在马厩,再挑选两匹一并送来。后会有期,我们该抓紧准备了!”徐懋功叮嘱:“诸位速速收拾,随我调兵前来,到我官署集合。”魏玄成、徐懋功、秦叔宝又再三叮嘱,徐义扶送走三人后,立刻回屋收拾细软,取出两套普通百姓的青衣小帽,让秦王和刘文静换上。他还吩咐小厮添了些酒菜,将一坛酒摆在客厅。秦王不解:“为何又添酒加菜?”刘文静笑道:“我猜这是义扶的安排,稍后便知。”

正说着,门外传来叩门声。徐义扶赶忙让小厮查看,原来是一位老队长带着十几个小兵前来报到。徐义扶高声对众人说道:“里边的禁门,刚刚徐大人派人巡查过,已经封好了。正巧我两个亲戚要去孟津单将军处办事,这里备了酒菜,天气冷,大家喝几碗暖暖身子,吃完把家伙收拾好。”话音刚落,徐惠英提着灯笼,秦王和刘文静背着奏章、抱着报箱,小厮青奴挑着行李,唤来一名士兵关好门,便匆匆出发。

徐义扶一行五人刚走没多远,秦叔宝家的小厮迎面赶来:“我家老爷在堂中等徐爷相见。”众人来到秦叔宝官署,只见院子里拴着五匹骏马。秦叔宝快步迎出,对秦王道:“我知道殿下归心似箭,此刻也不敢多留了。”他指着马匹介绍:“这两匹是徐大哥刚让人送来的,这匹金串银镶的赠与殿下,那匹绣串雕鞍的给惠英小姐;殿下原来的马,文静兄乘坐。另外两匹是我送给义扶和他仆人的,都是脚力出众的好马。”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书信,对刘文静道:“这三样劳烦你捎带,一道表章是答谢唐王的,两封书信分别问候李药师和柴嗣昌两位兄弟,代我转达心意。”刘文静迅速将书信收好。秦叔宝唤来小厮牵出自己的坐骑,执意要送秦王出城。秦王连忙劝阻:“承蒙将军等人厚恩,我李世民铭记于心,不敢再劳烦相送,以免惹来非议。”秦叔宝含泪道:“士为知己者死,大丈夫若顾虑非议,何事能成?”说罢率先上马,众人无奈,也纷纷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出城。临别之际,众人又再三嘱托,才挥手作别。正所谓“惺惺自古惜惺惺”,这份英雄相惜的情义,又岂是寻常人能够理解的?

第52回 李世民感恩劫友母 宁夫人惑计走他乡

有词“深锁的窗,遍青山,愁肠满目……”(调寄“满江红”),道尽人生境遇的起伏无常。时光飞逝,天地间的事业似乎永无完成之日;游子漂泊在外,父母牵挂的心也永远难以放下。追求功名,有时顺风顺水,富贵荣华唾手可得;有时却艰难重重,在各方势力间徘徊,颠沛流离,不知何时才能有个结果。

且说秦王李世民与刘文静、徐义扶及其女儿徐惠英,骑着四五匹马,离开金墉城,与秦叔宝告别后,连夜赶路。途中,秦王想起秦叔宝的种种情义,不禁对刘文静感慨道:“叔宝对我关怀备至,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何时才能让他早日归唐,以慰我心?”刘文静解释道:“叔宝何尝不想归唐,但如今魏公势力正盛,而且他们这些兄弟大多从瓦岗寨起家,共同打拼这份事业。再者,单雄信是结拜义盟之首,大家曾誓同生死,他怎忍心轻易抛下?如今秦叔宝、徐懋功、魏玄成三人虽有归唐之意,也是因为此前翟让被杀,众人因此心生离心,但目前还不至于立刻分崩离析。”秦王听罢,长叹道:“若真是这样,叔宝终究难以归我所用了!”徐义扶见状,忙道:“殿下不必忧虑,臣有一计,可让叔宝弃魏归唐。”秦王急切问道:“您有什么好办法?”徐义扶分析道:“叔宝虽是武将,却天性至孝。他的母亲年事已高,儿媳张氏,都安顿在瓦岗寨。”秦王疑惑:“魏家将帅都在金墉城,难道他们的家眷都还在山寨?”徐义扶回答:“金墉城只有魏公的家眷,其余将领的家眷都在瓦岗寨,由尤俊达和连巨真两位将领看管。我们可以设法将秦母先骗到唐朝,好好供奉起来,叔宝一旦得知消息,必然会像徐庶为救母奔向曹操那样,前来归唐。”秦王追问:“这办法虽好,但如何实施?”徐义扶继续说道:“臣当年在幽州任职,知道总管罗艺与秦叔宝是表亲,关系极为亲密。今年恰逢秦母七十寿诞,我们可以假称是罗夫人去泰安州进香,路过此地,邀请秦母到船上相见,叙叙旧情。秦母听说后,一定会欣然前往。只要她离开了山寨,还愁叔宝不来长安吗?”刘文静赞同道:“要做就赶紧,回去就着手安排。”

三人正说得投入,赶到了千秋岭。忽然,后面的小厮青奴在马上喊道:“姑娘的靴子掉了一只!”秦王一听,立刻调转马头,只见徐惠英一只小巧的脚已露了出来。徐惠英虽是个洒脱的女子,此时也不禁脸红。徐义扶说道:“既然掉了一只,何不把另一只也脱了?”秦王催马向前,沿着原路寻找。没过多久,他提着一只靴子回来,笑着对徐惠英说:“这是你的靴子吧?”徐惠英急忙下马接过,穿好后重新上马。此后一路上,秦王与徐惠英虽没有过多亲昵举动,但日夜相伴赶路,彼此间早已情意暗生,心意相通。

一行人日夜兼程,很快到了霸陵川。秦王对刘文静感慨道:“我不过偶然外出打猎游玩,没想到遭遇如此大难,若不是惠英、义扶与秦叔宝、魏玄成、徐懋功三位同心相救,我恐怕要老死在狱中了。”刘文静道:“这也是殿下和臣命中该有这百日之灾,幸好遇到义扶,日夜周全照顾。令媛仗义施计,殿下不仅得到一位贤明之士,还收获一位得力的贤内助,真是祸兮福所倚啊!”

正说着,远处尘土飞扬,一队打着大唐旗号的人马迎面而来。秦王疑惑:“难道父皇知道我归来,提前派人来迎接?”话未说完,袁天罡、李淳风、李靖三人已骑马赶到面前,齐声说道:“殿下,臣等前来接驾!”秦王愧疚道:“当初我不听先生们的劝谏,才遭此劫难,日后我定当以此为戒。”这时,西府的其他幕僚也陆续赶到,众人簇拥着秦王进入潼关。秦王对徐义扶说:“贤卿和令媛先在驿馆休息,等我见过父皇,再备车驾来迎接令媛,这样才合乎礼数。”徐义扶点头,随即前往驿馆歇息。

秦王与众公卿进朝,见到唐高祖李渊,又到宫中拜见窦太后。一家人劫后重逢,恍如再生,不禁泪如雨下。秦王将自己被囚禁的前因后果详细奏明。唐高祖感叹道:“秦叔宝、徐懋功、魏玄成这三位恩人,虽然眼下不能归唐,但朕会将这份恩情铭记于心,你也应当时刻不忘。至于义士徐立本和他女儿惠英,应立即赐予二品冠带,他女儿赐凤冠霞帔,速速宣来见朕。”秦王当即吩咐手下,在西府挑选四名宫女,备好香车,去迎接徐惠英和徐义扶。唐高祖见到二人后,给予优厚礼遇,任命徐义扶为上大夫,将徐惠英赐名徐惠妃,封为一品夫人,许配给秦王为妃,参与西府军机事务。

秦王又将秦叔宝寄来的谢表呈给唐高祖。唐高祖看后说道:“叔宝早年与我素不相识,却曾保全我全家性命。如今我儿又靠他保住性命,我们父子受他如此大恩,不知何时才能报答万一?”秦王胸有成竹道:“父皇不必挂怀,儿自有良策,定能让他早日归唐。”说罢,众人谢恩出朝。没过几天,秦王便派李靖、徐义扶率领两千精兵,带着数名宫女,护送徐惠妃前往瓦岗寨,依计骗取秦母出寨,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魏公李密,在偃师收降凯公,大获全胜后,本应班师回朝。但他自视甚高,又去河北一带巡视,结果在甘泉山下,遭到夏王窦建德部将王综的顽强抵抗。李密被王综的流箭射中左臂,大败而归,士气低落。此时,他又收到徐世积的急报,说狱官徐立本私自放走秦王和刘文静,自己谋了个宫中差事,不知去向。李密看后勃然大怒,连夜赶回金墉城。魏征、徐世积、秦琼前来拜见,却被李密破口大骂,指责他们不加监察,相互包庇,收受贿赂,私自放人,蔑视纲纪,甚至要将三人立即斩首。多亏祖君彦、贾润甫等人再三求情,三人才被暂时关进南牢,以观后效,将来立功赎罪。

秦母和儿媳张氏、孙子怀玉住在瓦岗寨。虽然秦叔宝时常派人问候,但秦母年近七十,终究不像在齐州城外时,能日日得到儿子的朝夕侍奉、承欢膝下,只能常常为此感叹。一日,小厮进来禀报:“幽州罗老将军派人到寨中,专门问候秦夫人,要当面拜见。”秦母听了,对儿媳张氏说:“罗姑爷那边,还是我六十岁时派人来拜过寿,之后几年音信断绝,如今怎么又派人来?莫非是念及我七十岁生辰?”张氏夫人道:“是不是,总要出去见见来人,才知道详情。”秦母便带着怀玉到堂中相见。

两个差官连忙下跪:“差官尉迟南、尉迟北,叩见太夫人。家太太先备了一副私礼,作为寿仪,等太夫人到舟中,家太太再当面致礼。”秦母忙让怀玉扶起二人。随后又有四个打扮齐整的女使上前叩头,差官介绍:“这是罗太太派来迎接太夫人的。”秦母道:“小儿秦琼在金墉城建功,不在寨中,怎好劳烦诸位远道而来?请尊官到外厢就坐,怀玉,你去请连伯伯来作陪。”怀玉应声而去。

秦母带着四位女使到内室,见过张氏夫人,让人把罗夫人的私礼抬进来,尽是奇珍异宝,价值二三千金。寨中兵卒多是强盗出身,何曾见过这般贵重礼物,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连尤俊达和连巨真也赞叹:“不是罗家帅府,断难置办出这样的礼。私礼尚且如此,不知寿仪该有多丰厚?”四个女使见过张氏夫人,又转达罗夫人的心意:“家太太拜上,因进香路过,想请太太、夫人与少爷同到舟中相聚,以表故旧之情,让我们多多致意。”张氏夫人忙吩咐手下安排酒筵款待来使。

婆媳二人私下商议,秦母道:“若以儿子不在为由,拒收厚礼、不去赴会,这门亲戚恐怕就此断了;若去,琼儿又在金墉城,一时来不及告知。”这时,恰好程知节的母亲也在房中,插口道:“这样的好亲戚,我们巴望攀附还来不及,人家几千里路备厚礼来认亲,你们怎的还顾虑重重?”张氏夫人道:“当年怀玉父亲犯事到幽州,幸亏姑爷出手相救。十年前婆婆六十寿诞,姑太太曾派两位银带前程的官儿来祝寿,这份亲谊不可谓不厚。如今若贸然回绝,只会显得我们薄情、不识大体。”秦母叹道:“只是此事两难。”程母道:“依我看,既是老亲,你们婆媳俩就该带着孙儿去会一会。人生在世,千里相逢不易,难道还能再活个七十岁?你们若不放心,我就当你的老伴,陪你走一趟如何?”秦母见众人都这般说,心里已有五六分愿意。

这时连巨真进来说:“那两个姓尉迟的差官,十年前曾到历城县拜过寿,说起来我还有些印象,伯母怎么就不认得了?”秦母道:“当时堂中挤满了人,我哪里能一一认清?既然如此,今日天色已晚,留他们在寨中歇下,明日一早动身,少不得连伯伯要烦你护送了。”连巨真道:“这是自然。”

次日一早,众人用过早餐,秦母、程母、张氏夫人都换上凤冠补服,带着五六个丫鬟媳妇,加上四个女使,共乘十二三顶山轿。秦怀玉头戴金冠,身着红锦绣袍,腰悬宝剑,骑一匹银鬃马。连巨真也换上官服,跨马率领三四十个兵卒护送下山。走了十来里,前头有人提前报信。只听三声大炮响,金鼓齐鸣,远远望见河边停着两只大船,小船不计其数。

秦母众人到了船旁,只见舱内四五个宫奴簇拥着一位少年美妇人出来。秦母等人停住轿,心想:“这不是罗老太太,还能是谁?”差来的女使忙道:“这是家老爷的二夫人。”秦母也不便多问,众人谦让着进了官舱。舱口一名将领白显道抢出来观看,秦怀玉见状,双眉竖起,怒目圆睁,大喝一声,白显道吓了一跳,慌忙退进舱内。李靖在船楼上望见,惊讶地问来人道:“这不是叔宝的儿子吗?”来人道:“正是。”李靖赞叹:“年纪不大,英气逼人,真是虎父无犬子!”连忙让人请秦怀玉过船。

秦母等人进舱后,女使一一引见:“这是秦太太,那是程太太,这是秦夫人张氏。”徐惠妃(假扮的罗二夫人)一一拜见,对秦母道:“家老太太还在前船,嘱我先以小舟相迎。承蒙太太、夫人们不嫌弃,肯赏光降临,足见亲谊深厚。”她吩咐打发轿马兵卒回去,后日再来接。秦母道:“琼儿在金墉城公干,多蒙太太厚赠寿仪,还劳尊从远道而来,实在惶恐。”

舟中酒席已摆好,众人入席敬酒。李靖请秦怀玉过来,与徐义扶相见。李靖取出秦叔宝之前寄来的书札给怀玉看,怀玉这才知道眼前人是父亲的老友李靖,连忙起身致敬。忽然又听见三声大炮,鼓乐声中,船只起锚开航。秦母在另一艘船上不见了怀玉,放心不下,忙让人将他请过来坐在身边。船头上鼓乐齐鸣,一帆顺风,船队整齐前行。连巨真见这阵仗,心中不免疑惑,好在夜间宿在徐义扶船上,义扶将计划详细相告,他虽放宽了些心,却仍觉身不由己,只能无奈接受。

当夜,徐惠妃见秦夫人婆媳都是端庄朴实之人,且已在舟中,料想她们难插翅飞走,便将实情告知张氏夫人。张氏夫人赶忙告诉婆婆。秦母只知道先前秦琼在植树岗救李渊之事,却对南牢设计放走李世民一事全然不知,多亏徐惠妃将前因后果一一说明:“因秦王殿下念念不忘令郎将军的恩德,所以让我与父亲面见唐主后,立即定计来请太夫人。”此时,秦母和张氏夫人才知道眼前人不是罗二夫人,而是秦王的妃子,连忙重新见礼。幸好程母因多喝了几杯酒,趴在桌上睡着了。

秦母道:“小儿愚钝,有劳殿下垂青。只是殿下如何得知我家与罗总管是表亲?”徐惠妃道:“家父前朝曾在幽州任别驾数年,罗帅府上下事务及差役,无不熟识。”秦母道:“难怪尉迟南兄弟扮得这般像。只是如今魏邦势力未衰,我家儿子一时怎能归唐?夫人须先派人送信去才好。”徐惠妃道:“这是自然。但程太太跟前,千万不能说明实情。”

秦母众人在舟中住了两日,这天清晨,前哨忽然来报:“前方有三四十只贼船正靠近!”秦怀玉正睡在另一艘船的楼上,听见动静,急忙披衣起身查看。只见李靖在舱中召唤一员将领进来——正是前日假扮尉迟北的那位。李靖从案上取过一面令旗交给中军官,那将领单膝跪地接过,李靖端坐上方吩咐道:“前哨报有贼船逼近,你领兵前去查看,不可妄杀,务必将头目捆来见我。”将领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便传来震天的炮声和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小船上的兵卒纷纷张弓搭箭、拔刀出鞘,整装待发。不到两个时辰,三声金响过后,那员武将跪地禀报:“元帅,贼船已擒获,头目已捆绑在船,等候元帅发落。”李靖收回令箭,问道:“贼船打的什么旗号?”将领答道:“是魏家旗号。”李靖眉头一皱:“既是魏家的人,押进来。”

此时,大小船只悉数停航。船头上众将列阵,刀斧手、捆绑手手持明晃晃的兵器肃立,气势威严。只见战船中拖出一个高大汉子。连巨真在后方船上望见,大吃一惊:“这不是我瓦岗的贾润甫吗?怎么会在这里被擒?”他连忙想告知秦怀玉,无奈船只拥挤、人潮攒动,一时难以过去。偏偏徐义扶也不见了踪影,他只得趴在船舷边,静观事态发展。

只听李靖喝问:“你是何处人,姓甚名谁?”贾润甫答道:“我乃魏邦人士,名叫贾和。”李靖道:“既是魏邦之人,岂不见我大唐旗号在此,竟敢擅自闯入!我且问你,你奉李密之命,要往何处去,又从何处来?”贾润甫道:“实因王世充去年秋天曾向我处借粮二万斛,不料今年我处秋收歉收,魏公命我前去索还。”李靖斥道:“王世充为人残忍狭隘,时刻觊觎天下,妄图坐收渔利。你家李密竟去资助他粮草,这与当年虞国借道给晋国、最终自取灭亡有何不同?可见李密真是庸碌之辈!”贾润甫反驳:“天下纷争未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您何出此言?”

李靖拍案怒喝:“李密手下尽是愚庸之徒,前日秦王被囚南牢,刘文静在殿上受辱。我正要来问罪,你却撞上来扰乱军律!左右,拖出去斩了!”众军校齐声吆喝,将贾润甫推搡着押出。连巨真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要去找秦怀玉。殊不知秦怀玉已被徐义扶告知内情,反倒镇定自若。就在这时,中军官又命刽子手将贾润甫押回。李靖亲自起身解开他的绑绳,命左右取来冠带为贾润甫换上,示意他上前相见。

贾润甫拜谢道:“在下不慎冒犯元帅威严,承蒙宽宏大量饶恕,感激不尽。”李靖笑道:“适才不过试探足下的器量罢了。我等仰仗秦王求贤若渴之心,岂敢妄杀一人?且让足下见见几位朋友。”话未说完,徐义扶、连巨真、秦怀玉已走到近前。贾润甫见状大惊,对徐义扶道:“原来你放走秦王和刘文静后,竟在此处!”又问连巨真、秦怀玉:“你们住在瓦岗,为何也在此地?”徐义扶将前因后果详细告知。

贾润甫对徐义扶叹道:“你随秦王远走高飞了,却连累徐军师、秦大哥、魏记室被囚禁南牢。”秦怀玉听闻父亲被囚,顿时放声大哭,赶忙向李靖请求:“请老伯借我二千兵马,让我打进金墉城,救父亲出来!”秦母在另一艘船得知消息,也派人前来询问。贾润甫道:“既然秦伯母在此,何不请过船来相见,听我把话说完,免得重复。”李靖对秦怀玉道:“正是,贤侄去请令祖母过来,听贾兄详述。”

不一会儿,秦母来到船上,众人一一拜见。秦母问贾润甫:“小儿为何被囚禁南牢?”贾润甫答道:“魏公收降凯公回金墉后,听说徐兄放走秦王、刘文静,迁怒于秦大哥、魏玄成、徐懋功,将三人下狱。我与罗士信再三劝谏,魏公不听,便派我去王世充处讨粮。去年王世充派使者来借粮四万斛,我当时极力劝阻,说王世充缺粮是天意,何况我军也需储备以防饥荒,借粮给敌犹如‘资寇兵而赍盗粮’,但魏公不听,只肯借二万斛。开仓当日恰逢甲申日,犯了‘甲不开仓’的禁忌。此后巩县、洛阳各粮仓报称有鼠虫成灾,这些老鼠生有两翼、遍体鳞甲,能沿墙飞走,仓中粮食十之八九被啃食。魏公竟封程知节为‘征猫都尉’,下令每户纳猫一只,无猫则罚米十石。可老鼠远比猫多,猫鼠同眠,鼠患始终未绝。魏公正为此悔恨,又遇萧铣缺粮,领兵来借粮五万斛,声称若不答应便全力来攻。魏公慌了神,这才将三人从南牢赦免,派秦大哥与罗士信领兵征讨萧铣,徐懋功去黎阳,魏玄成看守洛仓。如今又逢洪水淹没农田,秋收无望,所以派我向王世充索还之前的粮食。伯母既然随秦王命李元帅前往长安,这里必定比瓦岗强。待我告知秦大哥,他定会来归唐。”

贾润甫又对连巨真道:“巨真兄,你该回瓦岗去,弟兄们的家眷大多还在寨中,只剩尤俊达一人留守,若有闪失,责任谁负?我因公务紧急,就此告辞。”说罢,向众人辞别。李靖见贾润甫谈吐不凡、人品出众,便托徐义扶劝他归唐。贾润甫道:“我因愚钝,未能在一开始选明主,如今虽知时势所趋,仍当善始善终。若因势力盛衰而轻易改变立场,非我辈所为,后会有期!”说罢离去。李靖不由赞叹他的气节。连巨真因与秦叔宝义气深重,决定先同众人到长安看情形,再回瓦岗。正是:满地霜华染野草,难移离人义气深。

第53回 梦周公王世弃绝魏 弃徐积李立邃归唐

有诗叹曰:“成败虽由天,良亦本人事……”(诗略),道尽人为因素在成败中的关键作用。行事若骄纵恣意,即便天命所归,也难免祸患。那些才识浅陋之人,稍有成就便志得意满,一旦人心离散,福运尽失,灾祸便随之而来,终成笑柄。

且说贾润甫辞别李靖等人后,来到洛阳探查王世充动向,却得知其正大肆操练兵马。贾润甫欲进中军求见,王世充早知他为索粮而来,故意避而不见,也不回书,只让人传话:“我军正缺粮饷,哪有粮食清偿?待我等去淮上收了稻子,自会与魏公当面交割。”贾润甫见状,心知王世充背信弃义,不仅不肯还粮,反而有攻伐之意,便不再等候,径直回金墉向李密禀报:“王世充不仅背德,更有进犯之意,明公需早做防备。”李密怒道:“此贼可恶!我不待他来,先去问罪!”随即择日点兵,命程知节、樊文超为前队,单雄信、王当仁为第二队,自己与王伯当、裴仁基率后队,向东都进发。

王世充接到哨马报信,本欲与李密决战,却顾虑其兵多将广,一时难以取胜,正闷坐军中,忽有小卒禀报:“前年借粮的军士回来说,李密粮仓被鼠虫啃食殆尽,还封贾润甫为‘征猫都尉’,宫中又屡现异象。金墉百姓传言,是李密僭占了周公庙基,断了香火,故而周公作祟。”王世充问:“此话当真?”小卒道:“众人皆如此说,岂有虚假?”王世充笑道:“若如此,我有计了!但需一个机灵之人,领会我的意图,方可成事。”说罢,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小卒,小卒低头微笑,心领神会。

次日,王世充擂鼓聚将,大宴群臣,商议御敌之策。他问:“李密的金墉宫室,是隋朝旧宫,还是他自建的?”张永通答道:“魏主宫室本是周公祠。李密认为周公庙宇应建于鲁地,此处不宜,便拆毁庙宇,改为宫殿,木料用来建造洛口仓,致使周公的虎贲卫从漂泊无依。周公多次托梦于臣,臣未敢上奏。”王世充拍案道:“难怪我昨夜梦见一位冠冕神人,自称是周文王之子姬公旦,说他被赐为神,庙宇在金墉城内,却被李密拆毁,基址改为宫殿,木料造了洛口仓,使其卫从无处安身。如今李密气数将尽,望我替他报仇。”众臣齐道:“神人相助,可见明公威德,此番必能尽收魏邦土地!”

正说着,三四个小卒上前禀报:“中军右哨旗手陈龙,忽然披头散发、赤脚狂奔,口中大叫要见东郑王。”王世充笑道:“此卒向来老实,怎会如此?我等一同去看看。”众人骑马来到教场,只见陈龙闭着眼,直挺挺躺在桌上,高声朗诵《大雅·文王》:“文王在上,于昭于天……”见王世充到来,他忽然跳上桌子,朝外道:“东郑王听令!吾乃周公旦附体。前日所嘱之事,为何还不施行?莫以为是梦境便忘了。若你等君臣同心,吾便助你阴兵三千,击败魏师!切勿迟疑,火速进兵!吾去也!”说罢跳下桌子,在厅中手舞足蹈。王世充与众臣早已齐齐跪拜:“谨遵神命!我等定当同心讨贼,恢复故宫,重修庙宇!”再看陈龙,面色如灰,手足冰冷,直挺挺躺在草地上,众人忙让人将他抬走。

经此一事,郑军上下皆信周公显灵助战。王世充本就奸狡多谋,军师桓法嗣又善旁门左道,二人一拍即合,借“神意”造势。王世充回朝后,命桓法嗣在演武场挑选三千彪形大汉,让他们脚踩一丈二尺高的木橇,面戴鬼脸,身穿五彩画衣,连日演习。桓法嗣认为此计需速战速决,王世充准奏。

反观李密,若他能在国中屡现异象时,安守金墉、悔改前非、抚恤臣下,或可扭转局势。无奈他自恃才略,忘了昔日困境,一心想效仿汉高祖凭三尺剑取天下。他先将足智多谋的徐世积调去黎阳,又派忠勇的秦叔宝、罗士信去抵御萧铣(实则萧铣不足为患),对贾润甫的奇谋充耳不闻,却将贪利忘义的邴元真留在身边,只带单雄信、程知节等勇将出征。

两日后,李密与王世充大军在翠屏川东西两山安营扎寨,相距三四十里。桓法嗣带细作及二三百兵马,悄悄登上镇东山顶了望魏营,但见其部伍整齐、杀气冲天,令人心惊。桓法嗣正愁如何以“高橇神兵”取胜,忽见东北山角有七八个大汉砍柴,他们运斧伐木的场景让他灵光一闪,随即唤来家将,附耳授计,自己则回营。

次日,桓法嗣对王世充道:“臣昨夜梦见周公吩咐:‘明日吾暗引一人助你擒贼,速催主公进兵!’”又附耳说了几句。王世充大喜。桓法嗣用红绿颜料将木排画成兽形,充作“主城”,将兵马藏于其中。正调度间,军士禀报“擒获李密”,押来却见是一群樵夫,为首者长相酷似李密。王世充怒问,那人喊冤:“小人是国子监助教陆德明的家人,因城中缺柴来砍柴,哪是什么李密?”巡逻军士却坚称他们假扮樵夫窥探军情。王世充细问众樵夫,证实他们确是乡宦家人,便让人松绑,问道:“你们之中,可有熟悉北邙山幽僻路径的?”一樵夫指认:“金勇和庞元惯走山径,人称‘满山飞’‘穿山甲’。”王世充大喜,先封那酷似李密的人为中军把总,又命金勇、庞元为左右队长,赐衣帽战袍,再命中军附耳授计,将众樵夫编入队伍。

一时间,战云密布,双方剑拔弩张,胜负存亡,尚未可知。

再说李密前队主将程知节,本指望与敌军正面交锋痛痛快快大战一场,不料王世充的兵马竟用横木搭建“木城”,按兵不动。程知节督军冲到城边,却见木城上画着红绿相间的兽形图案,众人心中惊疑,竟纷纷调转马头逃了回来。单雄信率领的第二队人马赶到,命前队架起云梯、抛射炮石攻打木城,却始终无法攻破。李密在后队扎营,天色将晚时传令各营:“夜间须防备敌军劫营,务必小心警戒,静听更声。”

到了三更时分,魏营兵将耳边隐约听见四周炮声不断,心中惶惶不安。忽然有负责巡逻的“夜不收”到前营禀报:“王世充的木城已经打开,但里面空无一人,特来禀报!”程知节白天攻打了半天未果,正烦躁不已,听闻此报更是按捺不住,亲自当先领兵杀向郑营。远远望去,只见木城大开,灯笼火把齐举,照得四周如同白昼,却不见一兵一卒在外。程知节怒从心起,高举双斧大喊:“有胆的随我来!”

郑营中突然炮声一响,一员将领杀出,与程知节大战十余合后败下阵去。程知节乘势追击,追出约十里时,又听见郑营中一声惊天炮响,四下里炮火连声呼应,忽然刮起一阵怪风,迎面扑来。此时金鸡报晓,天色渐明。程知节正催促兵马继续追杀,忽见斜刺里杀出七八队人马:一个个面蓝发赤、巨口狼牙,身着五色长袍,脚踩高橇,手中砍刀挥舞,身上硝黄火药的烟雾弥漫半空,边冲杀边大喊:“天兵到了!要命的快投降!”

单雄信麾下兵士见状惊恐万状,想掉转马头回撤,无奈战马见到这群“鬼脸长人”后咆哮乱跳,反而向前狂奔。单雄信只得硬着头皮,率队向前冲杀。双方兵马混战成一团,程知节正战得酣畅,忽听有人大喊:“攻寨的兵活捉李密了!”只见一簇兵马拥着一个身着锦袍金甲、被反绑双手的人,那人在马上喊着“快来救我”,却因距离远而声音模糊,很快被拥入阵中。程知节大吃一惊,对副将樊文超道:“主公已遭擒获,再战无益,散了吧!”樊文超叹道:“东天西天都是路,散了也无处可去,不如投降!”于是传令“主将已被俘,情愿投降”,部下士卒闻言纷纷抛戈弃甲,跪倒在地。程知节惦记老母,趁乱卸去盔甲,悄然逃走。

单雄信与王当仁在第二队,见前队士卒突然全部跪倒,正不知何故,探马飞报:“魏公已被敌军擒获,前军尽皆投降!”单雄信虽是勇猛之人,却不及细想李密为何这么容易被擒,顿时慌了神,对王当仁道:“魏公既已被俘,我们在此死战无益,不如一起突围!”王当仁称“有理”,两人大喊着率部下奋力冲杀,杀出一里多路后,单雄信回头却不见了王当仁。他正要转身寻找,不料郑将张永通飞马杀到面前,单雄信忙举槊迎战,却见郑营中几十把钩镰枪齐出,将他的坐骑勾倒在地。无奈之下,单雄信只得率部投降。

唯有李密仍领着精锐心腹之士督战,见前队溃散,急忙命裴仁基前去救援,不料裴仁基也被郑军的镰钩套索活捉。李密正惊疑间,忽听后方山上喊声大作,两队短刃步兵冲下山来,在魏军阵后乱砍。他回望大寨,只见浓烟烈火冲天,守寨军士四散奔逃,不少人慌不择路,跳崖坠石。原来王世充让樵夫充当向导,趁黑夜派精兵携带硝磺引火之物,乘魏军倾巢出战之际,纵火焚烧大寨。李密平日自恃势力强盛,认为无人敢来偷袭,因此各处营寨不设木栅,只搭营房,如今这几百名郑军如入无人之境,烧完大寨后又转身杀来。

此时李密欲迎战后方敌军,王世充的前军已杀到;欲抵挡前军,后方步兵又紧追不舍,真可谓前后夹攻、腹背受敌。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换上普通衣物,随残军逃到洛口仓。贾润甫闻讯,远来迎接,好言劝慰:“汉高祖屡战屡败,最终夺得天下;项羽虽百战百胜,却终归覆灭。明公安心养伤,日后再图大业。”李密在洛口仓休整一夜,次日正欲与众将商议下一步计划,忽见程知节带着十几个士卒逃来。李密怒道:“我正要问你,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惨败至此?”

程知节答道:“起初我们被敌军杀退六七里,谁知突然刮起怪风,冲出无数‘阴兵’,大家还在尽力混战,不料敌阵中拥出一个与明公相貌一模一样的人,身着锦袍金甲、被反绑在马上。我军士卒以为主帅被俘,顿时无心恋战。郑营兵马如山海倒灌般合围上来,副将樊文超随即率部投降。我不得已卸甲逃到仓城,却发现邴元真已献城投降王世充,这才又逃到此处。幸亏明公无恙,这一切都是敌军使的诡计啊!”

程知节话音未落,魏征骑马匆匆赶来。李密见状大惊,急忙问道:“你怎么也离开了金墉城,莫非出了什么事?”魏征喘着粗气说道:“昨夜五更时分,有一队人马在城下叫喊开城。郑司马登上城墙查看,月光之下,只见一人端坐在马上,分明是明公您的模样。郑司马慌忙打开城门迎接,却听那人喝道:‘诸将为何不来救应!’随即下令捆人,裴仁俨也被擒住。我一看便知中了贼人的诡计,急忙让宫侍通知王娘娘和世子,从南门逃出,恰好在路上遇到王当仁,便将他们托付给他送往瓦岗。我特地赶来寻找您,没想到大家都在这里。刚才我在路上,听逃回的兵卒说:‘王世充的大队人马又追过来了。’”

正说着,贾润甫手下的巡逻兵跑来禀报:“虎牢关已经失守!郑家大军距离我们洛口只剩三十里,赶紧走吧!”一时间,连足智多谋的魏征也没了主意。李密深知王世充势力正盛,洛口这小小的地方根本无法坚守,只好与众将退守河阳。河阳本是祖君彦镇守的地方,可没过两天,巡逻兵又来报告,偃师、洛口相继沦陷。

李密长叹一声:“谁能想到贼子耍这些诡计,让我丢了这么多城池,还折损了好几员大将,这都是我自己太过大意,才落到这般田地。如今我六神无主,到底该怎么办?”王伯当进言道:“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南面凭借黄河天险,北面守住太行山,东面联合黎阳。徐世积为人忠义,不会因成败而改变心志,而且足智多谋,能独当一面。可以让他镇守黎阳,将粮草转运到河北。虽然黎阳离王世充近,但末将不才,愿拼死坚守。明公坐镇太行,与黎阳、河阳遥相呼应,只要您在这里,昔日的部下必然会来投奔。兵力不足时就据险而守,兵力充足时再伺机出战,这才是妙计。”

李密点头道:“此计甚好。”他看向众将,却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再次询问时,众将才开口:“前日北邙山一战,人心惶惶。单雄信投降,裴仁基、祖君彦被俘,导致河阳很快被攻破,仓城也随即投降,偃师、洛口、虎牢关接连失守。如今将士们没有固守的决心,士兵们也没有拼死作战的勇气,人之常情,趋利避害。现在明公麾下虽然还有两万兵马,但再拖延下去,恐怕人心会越来越散。到时候您想据守,又有谁能相助呢?”

李密听完,两行泪水夺眶而出:“我依靠诸位同心协力,先是夺取洛口,又占据黎阳,北抗王世充,南破宇文化及。没想到一场战败,竟落得众叛亲离,想守无人,想退无地。我空有这七尺之躯又有何用?”说罢,拔出佩剑就要自刎。王伯当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他,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明公!您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如今虽然失利,谁能说不能东山再起?何必寻短见!”两人抱头痛哭,众将也纷纷落泪。

李密哽咽许久,才艰难地开口:“罢了,罢了!我向来壮志凌云,不愿屈居人下,可如今天意如此,实在无计可施。黎阳我是断然不去了。如果诸位不嫌弃,我们一同前往关中,投奔唐主,想必大家也不会失去富贵。”众将齐声应道:“愿随明公归降唐主!”李密转身对王伯当说:“将军的家眷都在瓦岗,如今入关,与家人越来越远,必定会牵挂。不如将军先回去?”王伯当坚决地说:“昔日我与明公共誓生死相随,怎会在今日背弃誓言?就算死在荒野,我也心甘情愿,何况是家眷!”这番话让同行众人无不动容,没有一人愿意离去。

唯有程知节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不是兄弟无情,你们能去,我却不敢追随。”众人疑惑不解:“这是为何?”李密恍然道:“我明白了,老伯母还在瓦岗,你放心不下,不去也罢。”程知节连忙摆手:“不是这个原因!老娘在瓦岗,有尤大哥照顾,我能放心。可当年李世民被囚禁在南牢百日,大半是我程咬金的缘故。当时大家都怀疑他有诡计,没人敢出城捉拿,只有我不怕死追了出去。追到老君堂,见他躲在神柜里,我还以为他是蟒蛇精,一斧头差点砍死他。多亏秦大哥拦住,说‘留活的见魏公’,才让他多受了些时日的苦。如今的人,记仇容易忘恩,我这一去,正中唐家下怀,说不定把我一刀两断,那老娘谁来照顾?我不去,不去!”说完,他拱手一拜,转身离去。众人见状,也不再强求:“既然如此,各随其志吧。他不去,我们就跟着明公走。”

李密担心夜长梦多,不等秦叔宝归来,也没通知徐世积,只带着两万部下向西进发。他先派元帅府属官柳燮,带着奏表向唐帝通报此事。唐帝早就知道李密有才干,况且他在河南、山东旧部众多,若能将其收归麾下,这些势力都能为己所用,因此大喜过望。先是派将军段志玄前去慰劳,又命司法许敬宗前往迎接。

然而,李密回想起往日一心想做盟主,就连唐帝也曾对他颇为推崇,如今一旦失利,却要俯首称臣,心中满是不甘与憋屈。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屈居人下。他率领王伯当等人进入长安,朝见唐帝。众将行完大礼后,唐帝宣李密上殿,赐座说道:“贤弟征战劳苦,等我儿世民从豳州归来,就与贤弟一同平定东都,为你报仇雪恨。”随即传旨,授予李密光禄卿、上柱国之职,封邢国公;王伯当为左武卫将军,贾润甫为右武卫将军,魏征任西府记室参军,其余将士也都各有封赏。

李密等人谢恩退出。唐帝又念及李密孤身一人,将自己的表妹独孤氏许配给他为妻。虽然官职不算太高,但所受的礼遇已极为优厚。真可谓是:曾经如蛟龙遨游四海,如今似地鼠藏身洞穴。屈尊与武将们同列,心中苦闷难以言说。

第54回 释前仇程咬金见母受恩 践死誓王伯当为友捐躯

有词“忆昔声名如哄,收拾群英相共……”(调寄“如梦令”),道尽人生起伏中不知足的苦涩。古人云“知足不辱”,若不知足,辱亦随之,何况胸中还存几分才高气傲,即便到了穷途末路,也难甘心认输,更何况正值壮年、尚有可为之时。

话说魏王李密进入长安时,心中还存着几分幻想:当年归附东都,皇泰主曾授他太尉、都督内外诸军事之职,如今归降唐朝,唐主必定不会薄待。想着李神通、李道玄等李氏宗亲都能封王,或许自己也能获封王位。不料唐主仅授予他光禄卿之职,李密心中颇为不满。他哪里知道,这正是唐主的用心良苦之处——既担心骤然赐予高官会遭朝臣嫉妒,又因河南、山东尚未平定,需借李密招抚旧部,若此时给予太高官爵,日后便难以再加封赏。唐主此举,实则是在笼络他的同时,消磨其锐气。可李密从不反思自己缺乏容人之量(想当初秦王到金墉时,他是如何对待对方的),如今归唐受此待遇,却只认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满心不甘。

归唐不过月余,秦王在陇西平定薛举之子薛仁果,拔寨凯旋的消息便传到长安。唐主宣李密入朝,面谕道:“你自归唐以来,尚未与世民见面。朕担心世民念及旧怨,于你不利,你可前往远迎,以尽人臣之礼。”李密领命而去。此时魏征称病留在西府,李密便带王伯当等二十余人离开长安,向北而行。行至豳州,哨马禀报秦王人马已近。李密心中忐忑,问祖君彦:“若秦王问起,我该如何回答?”祖君彦道:“不问便罢,若问时,只说圣上命臣远迎,他便不敢加害于您了。”

二人正商议间,忽然金鼓喧天、炮声震地,只见一队锦衣士卒,花帽鲜明,左右各有十位总管,手持剑戟戈矛,耀眼夺目,前方数人高声喝道,伴随着埙篪吹奏的乐曲,队伍缓缓而来。李密以为来的是秦王,忙与众官分班站立等候。不料马上一员将领大声喝道:“我乃长孙无忌与刘弘基!殿下还在后面,你是何人,且在此等候!”李密心中懊恼,明知这是秦王故意派将领假扮自己来羞辱他,却骑虎难下——若不继续等候,恐唐主怪罪;若再等,又觉羞辱难耐。

正在悔恨之际,又一队人马列队而来:前面高高擎起回避金牌,中间五色旌旗招展,剑戟森严。后面吆喝声渐弱,只见舆从华丽,气势不凡。李密暗想:“这次必是秦王了!”忙与众将俯身在地,恭恭敬敬行大礼。却听马上两人笑道:“我们是马三保、白显道!前年我们到金墉拜访你,如今你也到了我们长安。若要接殿下,后面帷幔里高坐的便是,可小心向前迎接!”李密听罢,满面通红,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大丈夫不能自立,屈居人下,竟受此羞辱,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罢便要拔剑自刎,王伯当急忙阻拦:“明公怎可如此短见?当年文王被囚于羑里,勾践受辱于会稽,后来都成就了大业。您应当忍气吞声,静待时机。”

正说着,有人禀报:“前方风卷出一面黄旗,绣着‘秦王’二字,这次来的必定是秦王无疑!”李密无奈,只得侧立路旁。只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前导是五色绣旗,甲士骑着银鬃马整齐列队,彤弓壶矢光彩夺目,宝驾雕鞍辉煌耀眼,力士在前引导,仪从在后跟随,唐将史岳、陶武钦依队前进,王常、邱士尹按辔徐行。这四将认出了李密,纷纷在马上举手致意:“魏王休怪,俺们失礼了。”李密与众将默然无语,不觉泪如雨下,王伯当再三劝慰。

随后,殷开山、洛阳史左右护卫,秦王头戴冠带、身着蟒服,高坐帷幔之中,气势威严。李密看得真切,急忙上前伏地叩首:“老朽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秦王见了李密,顿时怒发冲冠,手持雕弓,搭上箭矢,弓弦拉满。这一下,把王伯当、贾润甫、祖君彦等魏将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伏在地上战栗不止。李密更是双手捂脸,浑身发抖。秦王见众人如惊弓之鸟般缩成一团,终究展现人君度量,收起弓箭,用弓梢指着李密骂道:“匹夫!你也有今日!本想一箭射死你,报我被囚禁之仇,又怕连累众人说我不能容人,暂且饶你性命!”大喝一声,策马而过——原来这一切都是秦王得知李密来迎,故意安排众将轮番羞辱他。

秦王回朝拜见唐帝,唐帝慰劳道:“皇儿征伐辛苦,鞍马劳顿。”秦王答道:“托父王洪福,诸将用命,才得以凯旋,现已将薛仁果、罗宗(目侯)等擒获,囚于槛车,等候父皇发落。”唐帝大喜,命武士将其斩首示众。又问:“可曾见到李密?”秦王答:“见到了。”唐帝感慨:“当初朕想拒绝他归降,刘文静进言:‘郑与魏接壤,唇齿相依。如今王世充灭了李密,就像虢国灭亡,虞国也难独存。若我们不接受李密归降,他走投无路时必定投奔他国,又添一敌,徒增烦恼。’所以才准其归降。”秦王问:“为何当年有恩于儿臣的几位大臣,反而没见到?”唐帝道:“魏征已在朝中,朕知他有大才,拨到你西府办事。听说他有病,所以没来接你。”说罢,唐帝带秦王进宫拜见母后,随后退出。

秦王本就是乱世中求贤若渴的明主,何况当年受过众人恩惠,怎能不牵挂?一进西府,便询问魏征住处。其实魏征并未生病,只是料到李密让他一同迎接秦王必定不妥,才称病推辞。如今听说秦王召见,急忙出来伏地叩拜:“臣偶染小疾,未能远迎,望殿下恕罪!”秦王一把扶住:“先生与孤非比他人,何须多礼?”拉着魏征坐下。魏征趁机道:“魏公失势来投,望殿下宽宏大量,勿念旧怨。”秦王道:“孤承蒙先生等厚爱,日夜铭记在心。如今先生不弃,足慰我心。至于李密匹夫,孤刚才见他伏地战栗,几乎想亲手杀了他,因见众臣在场才作罢。不过孤虽不杀他,总有一天他会自食恶果。”又问:“叔宝、懋功二兄为何没来?”魏征答道:“徐懋功镇守黎阳,他足智多谋,只是魏公自恃才高,与他意见不合,所以他甘心守地,并无异心。秦叔宝征讨萧铣尚未回朝,魏公此次归唐也未通知他。”秦王道:“他的母亲和儿子,孤已妥善安置在此。”魏征道:“他如今想必也知道了。此人天性至孝,又重情义,如今单雄信已投降王世充,他恐怕还在犹豫。”秦王又问:“那个粗莽的程咬金为何不见?”魏征笑道:“他因昔日冒犯过殿下,不敢前来,回瓦岗拜母去了。此人虽粗鲁,却极为孝顺,是个忠直之士。昨日遇见徐义扶,才知程母也在长安,他若回瓦岗得知母亲消息,必定会不顾一切赶来。若他来时,望殿下不计前嫌,包容他。”

此后,秦王与魏征朝夕相处,谈论天下大事,彼此愈发亲近信任。

且说程咬金回到瓦岗寨,却没见到母亲,赶忙询问尤俊达。尤俊达道:“令堂陪着秦伯母婆媳去会亲戚,没想到被秦王设计骗到长安去了。”程咬金一听,笑道:“尤大哥,你又拿我寻开心。”尤俊达正色道:“程老弟,我何时骗过你?”随即将当日诱骗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又道:“当时那帮人原本只打算迎请秦伯母,谁知令堂执意要作陪,我再三阻拦也没用,只好让连巨真护送她们。前日连巨真从长安回来,说令堂和秦伯母在秦王那里过得很安稳。你若不信,去黎阳问问连巨真便知详情。”

程咬金听罢,顿时神情沮丧,呆立半晌后忽然喊道:“罢了!这挨千刀的竟使出如此绝户计!我这条命就豁出去了!”过了一夜,他也不向尤俊达辞别,带着两个随从直奔长安。真是一片孝心可鉴:“只念娘亲不惜躯,愿将遗体报亲恩。”

程咬金担心大路上有人认出自己,便走小路,晓行夜宿,不到一个月便抵达长安。进城后,他在西府左侧找了处住所,先让手下递了名帖进去,只等帅府开门。秦王得知程咬金到来,传令将士全副武装、列队森严,粗细鼓乐连奏三通。秦王升殿,众将参拜后依次站立。忽听头门守门官禀报:“魏犯程知节进!”内里武卫齐声应和,声如春雷。

秦王坐在殿上,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赤裸上身的汉子被反绑着,昂首挺胸走了进来。到了丹墀之下,他直挺挺地站定。秦王仔细一看,认出是程咬金,顿时怒火中烧,须眉倒竖,拍桌喝道:“你这贼子,今日竟敢自投罗网!可还记得当年我逃到老君堂,险些被你一斧砍死?我今日定要将你烹煮刀剐,方能消恨!”

程咬金却哈哈大笑道:“我当时只知有魏公,不知有唐王。大丈夫恩怨分明,若怕死便不会来长安!要杀要剐随你,先让我见母亲一面,便把这颗头颅给你!”秦王怒道:“你到这地步还嘴硬!暂且饶你片刻,军士们带他去见母亲,再来受刑!”众军士不由分说,将程咬金推搡出府门。

原来秦老夫人的住所就在西府东侧一所宽敞的宅院里,与程母同住。秦母一到长安,秦王便拨了一二十名侍女前来伺候,又派二十名卫兵看守门户。每日供应不断,每月还有许多布帛馈赠,秦母和程母的礼遇规格完全相同。因此两位老人生活安稳,对秦王感恩不已。

军士们将程咬金拥进秦母寓所,早有人进去通报。秦母和程母急忙赶出堂来。程母见儿子这般模样,上前抱住他痛哭不止,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惹得众武士忍俊不禁。程咬金急道:“娘,别哭了!儿子问你,你住在这里是否安稳?有人伺候吗?”程母只是哭,说不出话来。秦母替她答道:“一到长安,秦王就派人伺候,每日供应吃喝,每月都有赏赐,还时常派侍女来问安。我和你母亲受他恩典,待遇一样,没有厚薄之分。”

程咬金问母亲:“娘,是这样吗?”程母含泪点头,指着身旁两个侍女道:“这两个就是秦王赐来服侍我的。”程咬金听了,叹道:“娘,是儿子错了!没想到秦王竟是如此宽厚的好人,我今日就算死在他麾下,也心甘情愿。娘,你别挂念我了,就陪着秦伯母安度晚年吧!”说完便要挣脱离去,程母死死抱住不放。

秦母见状道:“你们别慌,听我说!当初秦王为了让我儿秦琼归唐,才假扮罗家亲戚诱我出寨,没想到你母亲一片好意陪我同行,竟来到长安。如今魏公也已降唐,我儿秦琼想必不日便会到来。你母亲岂能因陪我出门就成了无儿之人?”她吩咐侍女:“取我的礼服来,我亲自去西府面见秦王,求他宽恕。”

正说着,只见一个差官带着三四个校尉,托着冠带袍服赶来,高声喝道:“殿下有旨,赦免程知节无罪,着即穿戴冠带来相见!”校尉迅速解开程咬金的绑缚,要为他换上衣帽。程母喜出望外,跪地朝天叩首:“愿殿下太平一统,万寿无疆!”众人见状,又笑了起来。

程咬金穿好衣冠,正要拜别母亲和秦伯母,程母拦住道:“儿先别急着拜我,快去西府叩谢秦王!如此宽宏大量的明主,你定要尽忠报国,娘就算死也能瞑目了。”程咬金不敢违抗,跟着差官火速前往西府。

此时秦王正在集贤堂与谋士们谈论兵法,校尉进来禀报秦母求见及程母叩谢之事。秦王笑着对魏征、刘文静道:“幸亏我提前派人赦免了他,若等秦母来求情,就显不出我的情谊了。”

话未说完,差官进来禀报程知节在帅府门口候旨。秦王道:“让他到西堂来。”西堂本是西府会见宾客之处,差官引程咬金站在阶前等候。只见秦王缓步走出,程咬金赶忙跪下,垂泪道:“臣有眼无珠,当年不识明主,罪无可赦。今日虽蒙赦免,反而深感羞愧。”秦王亲自下阶搀扶起他,说道:“方才只是试探你罢了,我早知道你是忠直之士,只望你今后事唐如事魏便好。”程咬金道:“臣蒙殿下厚待家母,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秦王问及程咬金与王世充交战的经过,他详细述说了一遍。秦王又问:“可曾见过秦叔宝、徐懋功?”程咬金道:“臣战败后见魏公降唐,便返回瓦岗,一听说母亲的消息,便星夜赶来长安,未曾与二位兄长会面。臣受殿下大恩,无以为报,我在北邙、偃师尚有两千心腹部下,愿前往招抚,并劝秦、徐二位兄长归唐,不知殿下是否允许?”秦王大喜道:“我怎能不允?此举足见你的忠贞!但须先朝见圣上,奏明此事,听候圣上旨意。”程咬金领命。

秦王随即命差官带他进朝面见唐帝。唐帝见程咬金相貌魁梧、言语爽直,当即赐他为虎翼大将军兼西府行军总管,所奏事宜悉听秦王裁决。程咬金谢恩出朝,再次到西府致谢,随后回到寓所拜见母亲、秦伯母和张氏夫人,秦怀玉也出来行了礼,一家欢聚一堂。

次日,程咬金辞别秦王,整装出发。此前进长安时他九死一生,如今出长安却是轻裘肥马、仆从跟随,风光迥异,一路向东都进发。正是:“因感新知己,来寻旧侣盟。”

再说李密自从被秦王羞辱后,每日回到邢国公府便坐卧不宁,满脸忧虑。手下禀报程知节已到长安,李密满心期待他前来探望,想借机询问东都的情况。谁知程知节竟没来拜见。过了三四日,又报说唐帝封程知节为虎翼将军,还派他出了长安。李密心中愤懑,对王伯当和一同归唐的将士们说:“程知节是我的旧部,到长安两三天了,竟不来见我一面,人情淡薄到这种地步!如今唐主赐了他官爵,又把他派出去,想必他此去是收拢旧部来助唐。我们在此坐以待毙,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李密的部将们当初在战场上攻城掠地,觉得金银布帛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大手大脚,自打进了长安,钱财渐渐匮乏,个个心中不安。如今见李密有离开的念头,便纷纷献计:“徐世积在黎阳,张善相在伊州,秦叔宝、罗士信想必已平定萧铣,应该会回瓦岗;单雄信等人在洛阳。明公仍有机会东山再起,何苦在别人眼皮底下受气?”王伯当也赞同:“确实该如此。”

李密犹豫道:“是奏明唐主,说要去山东收编旧部,还是大家偷偷出关再汇合?”贾润甫连忙劝阻:“此事不妥!主上待明公极为优厚,况且天命所归,天下终将一统。明公既然已经归附,又心生异心,盛彦师、史万宝等猛将镇守关外,咱们这边行动刚发起,他们转眼就能追来。就算侥幸出关,哪有时间集结兵力?一旦背上叛逆的罪名,谁还能容得下我们?依我之见,不如安分守己,慢慢等待时机,这样才能保全自身。”

李密大怒:“你是我的心腹,怎么说出这种话!谁不跟我一条心,先斩了再行动!”贾润甫哭道:“自从翟司徒被杀,众人都认为明公忘恩负义,早已离心离德。如今就算逃亡,谁还会把自己的兵力拱手交给您?我受明公厚恩,才敢直言不讳,望明公三思!如果明公非要冒险,我贾润甫也甘愿陪您赴死。”李密怒火中烧,拔剑要砍他,幸亏王伯当等人极力劝阻才作罢。

祖君彦见状,提议道:“依臣之见,不如告知公主,悄悄逃出长安。就算秦王得知派人阻拦,看在公主的份上,想必也不敢加害。这就好比当年汉刘先主赚吴夫人归汉的计策,不知明公意下如何?”众人还没商量出结果,李密便怒气冲冲地进了内室。独孤公主见状,关切地问:“大丈夫应胸怀坦荡,我看夫君为何整日愁眉不展?”李密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你是否同意?”公主说:“夫妻之间,有什么可忌讳的?”

李密压低声音:“我想背叛唐朝,又怕你牵挂,不忍心抛弃你,想带你一起走,你看行吗?”公主大惊:“这是什么话!我兄长接受你的归降,封你上公之爵,又念你孤身一人,把我许配给你,这份恩宠可谓极致。如今你在唐廷的位子还没坐热,不思报恩,却心生异心,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会这么做!”李密辩解:“主上虽然恩宠有加,但你侄儿秦王羞辱我太甚!如今我们势不两立,我要去山东收拢士卒,再图大业。况且‘嫁鸡随鸡’,你不答应,莫非是有二心?”

公主气得当面唾他:“我原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会尽心报国,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忠不义!我这辈子算是看错人了!”李密顿时杀气腾腾,幸好旁边有个机灵的宫奴,赶忙上前打圆场:“驸马爷息怒,公主年轻不懂事。古人说‘夫唱妇随’,公主该以您的意愿为重。您既然有此打算,不妨从长计议,何必为一句话伤了夫妻情分?”李密听了这几句,火气消了一半,甩袖走出内室。

祖君彦忙问:“明公和公主商量得如何?”李密咬牙切齿地说:“我刚提了几句,这不懂事的妇人竟骂我不忠背德,我差点杀了她,所以才出来了。”王伯当脸色一变:“不好!风声恐怕已经泄露,大祸临头了!”李密慌了:“那怎么办?”祖君彦当机立断:“要走就赶紧动身,再拖延就走不了了!”

李密急忙下令封锁内门,让王伯当召集所有同来的将领,收拾行装兵器。一共六十多人,没等天亮就从北门逃出长安。守门军士连忙禀报秦王,秦王大怒,立刻赶到邢国公府,只见内门层层封锁。砸开房门见到独孤公主后,公主把昨晚的争执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秦王听后咬牙切齿,马上进宫奏明唐帝。唐帝也勃然大怒,要派兵追捕。刘文静劝阻道:“不必大动干戈,只需发虎牌传令各地总管,若李密带人过关,务必生擒解来,看他能逃到哪儿去?”唐帝觉得有理,立刻签发虎牌,派使者快马通知各关隘。

再说李密和王伯当等人星夜赶路,马不停蹄。没几天就出了潼关,经过蓝田。李密对众人说:“若去伊州张善相处,走小路更快;若去黎阳徐世积处,得走大路。”贾润甫建议:“前面的路只会更难走,依我看,咱们分成两队,一队去黎阳,一队去伊州。”李密点头:“也好。你和祖君彦走大路去黎阳,我和伯当走小路去伊州,到了之后互相派人通报。”于是贾润甫带着祖君彦等二十多人走大路,李密和王伯当等三十多人走小路。

又走了几天,他们到了桃林县。桃林县令方正治是个贤能的官员,见这群人深夜要穿城而过,心中起疑,让军士严加盘查,非要检查行囊。李密的手下本就是强盗出身,野性未改,见一个小小县城竟敢如此刁难,顿时火冒三丈,拔刀砍杀守门军士,一拥进城。王伯当想阻拦却没拦住,县令吓得逃到熊州,向镇守将军史万宝报告。史万宝惊慌失措,总管盛彦师却胸有成竹:“无妨,我自有办法,只需几十人马,就能取他首级。”史万宝再三追问,盛彦师却不肯透露详情。

李密以为官兵会在洛州拦截,山路不会有人把守,便骑着马带着众人慢悠悠前行。谁知走到熊耳山南山下时,只见一条路左边是高山,右边是深溪。李密和王伯当只顾策马在前,没留意周围。突然一声炮响,山上树丛中箭如雨下,他们进退两难。加上身上没穿盔甲,山谷溪流中又杀出伏兵截断前后去路。可怜王伯当来不及抵抗,拼命抱住李密,用身体护着他,最终两人都死于乱箭之下。伏兵割下他们的首级,收缴了尸身,向唐帝报捷。唐帝大喜,下令将两颗首级挂在竹竿上,在闹市示众,还下令凡窝藏或偷窃首级者,诛灭三族。

正所谓:有才不善用,反为才所困。李密终不及程咬金、秦叔宝等人,空留骂名,而程、秦等人的芳名却永载史册。

第55回 徐世积一恸成丧礼 唐秦王亲唁服军心

世道混乱之时,忠贞廉耻之心往往被抛诸脑后。今日臣服此人,明日投奔彼方,人如漂泊的旅客,处处可栖身;身似寻欢的娼妓,人人可依附。这般行径虽令人不齿,却也有人毫不在意。皆因乱世之中盗贼横行,山林乡野亦非安稳之所,有本事的人只得投身行伍,却未必能遇见明主,有时遭逢威逼利诱,便改弦易辙。其实当初追随某人时本就仓促,即便为其赴死也未必能彰显忠贞,不过是与草木同腐罢了,倒不如留存此身以待来日。这固然不是为臣的正道,但作为英雄豪杰,或许该曲体谅察这些人的苦衷。

且说唐帝将李密与王伯当的首级悬竿示众。魏征见此情景悲痛难抑,含泪对秦王说道:“为臣当尽忠,交友当重义,若不能忠于君主,又怎能以义待友?王伯当起初与魏公是刎颈之交,后来成为君臣。可惜魏公自恃才高,不听劝谏,一败涂地后归唐又背德,最终死于刀兵之下。一同归唐的有二十多人,唯有伯当能全忠尽义。臣回想昔日魏公也曾对臣推心置腹,相依相伴三年,如今他生前我未能侍奉到最后,死后又怎能不保全这份忠义?如今他尸骸暴露在荒山,魂魄漂泊于异乡,只能迎风对雨,空自悲叹。臣想到这些,实在痛心。恳请殿下宽限一月,让臣前往熊州熊耳山,寻回伯当与李密的尸骸,好好安葬,让逝者安息。这全仗殿下的大恩大德了。”

秦王道:“孤正想与先生朝夕谈论治国之道,怎能为了这等匹夫让先生离开身边?”魏征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臣将来报答殿下的日子还长,而能为魏公做的事唯有这一件了。当年汉高祖与项羽激战数年,项羽在乌江自刎后,汉高祖仍以王礼将其安葬,当时诸侯都敬服他的德行。望殿下莫学暴秦的做法,而要以尧舜为榜样。况且如今律法已彰显威严,魏公的将士正徘徊观望、无所归附,殿下若能奏请朝廷赦免他们的眷属,抚恤余部,不仅魏公的将帅会倾心归附,就连王世充、窦建德的部下也会望风来投。臣此行不仅是为了完成魏公的身后事,更是为大唐的大业考虑,望殿下明察。”秦王沉吟道:“容孤仔细想想。”

次日,秦王将魏征的建议上奏唐帝,唐帝赞许称善,当即颁布赦令:凡李密、王伯当的家属以及魏公旧部逃亡将士,一概赦免无罪,听凭其意愿行事,地方官不得查缉。魏征得了赦令,便辞别秦王,前往熊州。

再说徐世积在黎阳,得知魏公兵败后率部投唐,料定魏公在唐朝必定不得善终,定会招致灾祸,于是决定先死守黎阳,等秦叔宝回来再作打算。没过多久,秦叔宝与罗士信击退萧铣,凯旋而归,途经黎阳时,徐世积早已派人迎接。秦叔宝、罗士信进城与徐世积相见,将魏公兵败归唐的经过说了一遍。秦叔宝听罢,顿足叹息:“魏公心高气傲、心智昏聩,难道一同逃亡的大臣都不知利害,竟不进言劝阻,还一同投唐?”徐世积道:“魏公自恃才高,臣下即便进言,他也不肯听。将来必定会出变故,如今兄长作何打算?”秦叔宝道:“家母那边两三个月没消息了,我急于回瓦岗看看。”

徐世积一拍大腿:“弟差点忘了,兄长还不知道吧?老伯母、尊嫂和令郎都被秦王设计骗到长安去了!”秦叔宝闻言大惊失色:“这从何说起?”徐世积道:“连巨真亲自护送他们去长安后回来的,兄长问他便知详情。”秦叔宝转头对罗士信道:“兄弟,你先把兵马驻扎在此,我去瓦岗一趟。”

秦叔宝带着三四个亲兵赶到瓦岗寨,与尤俊达、连巨真相见后,急忙询问:“秦王怎么把家母骗去的?”连巨真道:“秦大哥别急,你先看看弟弟带来的老伯母的亲笔信,然后再慢慢说。”连巨真进内室取出两封信,一封是秦母的,一封是刘文静的,递给秦叔宝。秦叔宝接过信,见信封上母亲的手迹写着“琼儿开拆”,顿时泪如雨下,从头至尾读完母亲的信,才收住眼泪,又读了刘文静的信,问连巨真:“兄长在长安住了几日?”连巨真道:“我在长安住了四五天。秦王隔一天就派人到府上问候,徐惠妃父女也常派宫人送东西来。我临走时,老伯母再三叮嘱,说兄长一回金墉,就赶紧收拾归唐,这还是魏公未投唐时说的。如今魏公已成为唐臣,兄长可要尽快前往。”尤俊达忙将徐惠妃先前送来的礼物交还给秦叔宝。秦叔宝又问:“程咬金去哪儿了?”连巨真道:“他起初不肯随魏公归唐,一到瓦岗听说母亲的消息,就拼了命连夜赶去长安了。”

秦叔宝心中暗自思忖:“若魏公没带诸臣投唐,我为接母亲去长安无可非议;如今魏公也在唐朝,我若前往,唐主该如何对待我?若把我当作普通降臣,秦王心里肯定过意不去;若拜我为上卿,魏公又会疑心我早有归唐之意,故意让秦王先骗母亲入长安。如今真是两难啊!且回黎阳与懋功商量,看他怎么说。”于是急忙辞别尤俊达和连巨真,飞马赶回黎阳,将心中的纠结告知徐世积和罗士信。徐世积道:“论老伯母在长安,兄长确实该尽快前往;但论时局,却不能贸然行动。魏公投唐肯定长久不了,诸臣在他手下也必定不安。何况秦王已回长安,近期必有变故。等局势稳定后,兄长再去才万无一失。”秦叔宝深以为然,连忙写了一封家书给母亲,又写了一封回函给刘文静,让罗士信只带两三个家仆,悄悄先去长安安慰母亲。

次日,罗士信收拾行装,扮成公差模样,辞别徐世积,翻身上马。秦叔宝也骑上马,细细叮嘱了一番,送了两三里路才转身返回。回到官署,秦叔宝对徐世积道:“懋功兄,单二哥在王世充那里肯定不顺心,如何是好?我与他曾立誓生死与共,如今各为其主,岂不是违背了前盟?”徐世积叹道:“我与单二哥情同手足,又怎能不挂念?但他为人虽重情重义,却不识时务,固执死板, straightforward 又容易被人蒙骗,全不懂权衡变通。他因唐公杀兄之仇日夜记恨,即便有苏秦、张仪的口才,也难挽回他的心意。如今我们若再投奔他人,就像妇人再嫁,一错岂能再错?若再失误,后悔都来不及了!”秦叔宝点头称是,虽然时常想私自去见单雄信,又怕被他留住无法脱身,落得身心分离的境地,只好耐心留在黎阳。

恰逢贾润甫到来,秦叔宝、徐世积见状惊讶地问:“魏公归唐后过得如何?”贾润甫长叹一声:“别提了!”随即将唐主赐爵赠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后来他背着公主逃走,因关卡盘查严密,魏公让祖君彦和我走黎阳,他们去伊州。祖君彦途中遇见柳周臣,转道小路打听消息去了。我刚才在路上遇到单二哥的家仆单全,他说主人急着见我,一刻也不能耽误。我如今先去一趟,若能劝他与我们重聚,岂不是好事?如果魏公派人来通知,还请告知此事。”秦、徐二人道:“我们也在惦记他,兄长去一趟,大家都放心。”过了一夜,贾润甫便启程前往王世充处。

秦叔宝心中烦闷,便拉着徐懋功去郊外打猎。正行间,忽见一队素车白马迎面而来。叔宝定睛一看,大声道:“徐大哥,玄成兄来了!”众人连忙下马,在草地上相见行礼。叔宝握住魏征的手急切问道:“兄长为何身着素服?”魏征长叹一声:“二位兄长还不知,魏公与伯当兄都已不在人世了!”叔宝闻言惊呼,仰天恸哭,徐懋功也泪如泉涌。

叔宝哽咽着问:“魏公和伯当是在哪里遇害的?”魏征皱眉叹道:“说来话长。”懋功接口道:“旷野之中不便细谈,快回官署再说。”于是众人翻身上马,回到黎阳官署。恰好王簿等三四位将领前来探听消息,懋功便引着秦叔宝、魏征等人到书室坐下。

魏征将李密投唐的前因后果,直至逃到熊州死于乱箭之下的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叔宝听罢,大声叹息:“果然不出懋功所料!如今兄长为何到此?”魏征道:“我在秦王西府得知魏公噩耗,心如刀割,便向秦王请了一个月假,去寻魏公和伯当的尸骸。秦王准假,还让我来敦请二位兄长归唐。他奏明唐帝后,蒙陛下隆恩,怕途中受阻,赐我一道赦敕,让我告知魏公旧部,若愿归唐,即刻提拔任用。”说着,魏征从报箱中取出赦文,徐懋功和秦叔宝仔细读了一遍。

懋功问道:“众人肯不肯归唐暂且不谈,兄长可曾到熊州寻到李、王二人的骸骨?”魏征道:“前日我到熊州熊耳山,那山高有数丈,峭壁层峦,左有茂林,右临深涧,中间只有一条小路仅容两马并行。我四处张望,毫无踪迹,只得往山上探寻。幸亏有一座小庵,庵中住着一位老僧。我叩问之下,有个道人认得我,他本是魏公的亲随内丁,五十多岁,当日一同遇劫,侥幸未死,后来在庵中出家。他知晓二位主公尸身掩埋之处,带我去看,却是一个小土堆。我命人掘开,只见两具尸体拌和在泥中,身上无片甲,箭痕满体,袍服全被鲜血浸透。英雄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心酸!我赶紧买来两口棺材,草草入殓,暂时停放在庵中,打算与二位兄长商议后,再行大礼安葬。只是两颗首级还悬在长安的竿头,禁止人私自收取。我前日本想请求安葬,又怕唐帝正在盛怒之下,反而阻碍寻尸之事,所以只收了尸身,首级还要想办法求取。”

懋功沉声道:“首级的事交给我来办。如今弟兄们若不想再干一番事业,就去好好安葬魏公,各自散伙;若还有志气建功立业,除了辅佐秦王,别无他路。只是归唐要名正言顺,不能像穷鸟投林般摇尾乞怜,让唐朝君臣看轻魏公的部下,觉得我们都是庸碌之辈。”叔宝等人齐声赞同:“军师说得对!”

懋功接着部署:“我今晚就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动身去长安。瓦岗山寨的弟兄暂时不要通知。一来我们此去不知祸福,留着瓦岗作为退步;二来单二哥的家眷还在寨中,他必定不肯归唐,不如等我们安定后,再派人把家眷送到王世充那里也不迟。”叔宝问:“黎阳这边如何处置?”懋功道:“此地前有王世充,后有窦建德,魏公已亡,这弹丸之地难以死守。烦请副将军王簿,等我们出发后,将仓库物资散给百姓,库饷分发给军士,一应衣甲旗号都换成素缟。限数日内率领三千人马,火速赶到熊州为魏公送葬,也好彰显臣下的忠义之心。”众人再次称是。

懋功吩咐完毕,过了一夜,次日清晨便带着三四个家童,朝长安进发。叔宝连夜命军士将衣甲旗号换成素色,没几天便料理妥当。他又叮嘱王簿率领大队人马尽快赶来,自己则与魏征一同前往熊州。正所谓:“生前念知己,死后尽臣忠。”

且说徐懋功离开黎阳,日夜兼程赶到长安,在城中找了处住所住下。他换上书生装束,带着家童走到十字街,只见两根竹竿高高竖起,匣中悬挂着两颗头颅。懋功见此情景,心如刀割,望竿拜了四拜,双手抱住竹竿放声大哭。这哭声惊动了巡逻的军校,他们上前将懋功拿下,簇拥着来到朝门。

此时定阳刘武周僭称皇帝,派大将宋金刚率两万大军,命先锋虎将尉迟敬德杀向并州。并州太原由齐王元吉留守,被敬德击败,元吉手下一二十员猛将星夜派人到长安求援,唐帝派裴寂领兵一万前往太原救援。这天秦王正在教场操练人马,唐帝听黄门官奏报有人抱竿痛哭,龙颜大怒,下令将人绑进朝堂。军校将懋功押到御前,懋功俯伏在地。

唐帝怒喝:“你是李密的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不遵号令,抱竿痛哭?若不实说,立刻斩首!”徐懋功高声奏道:“从前先王掩埋枯骨,仁爱惠及遗骸;东晋时王经被杀,向雄在东市痛哭,后来又收葬钟会之尸,文帝并未加罪;董卓被诛后,蔡邕伏尸痛哭,魏祖听信谗言将其处死,最终国运不长。这几人难道是先占卜了功过才去哭葬的吗?如今李密、王伯当已受国法严惩,臣感于君臣之义,向竿吊唁,料想尧舜般的君主应当宽容。若陛下因痛恨枯骨而治臣痛哭之罪,将来贤者怎敢归附?”

唐帝听了,脸色缓和,问道:“你姓甚名谁?”懋功答道:“臣姓徐名世积。”唐帝笑道:“原来是世民的恩人,朕日夜惦记着你们。爱卿请起,换上行朝见。”随即下旨命军卫放下李、王二人的首级。

懋功仍以书生打扮俯伏在丹墀之下,唐帝要赐他冠带爵位,懋功却奏道:“君主思慕民间贤才,臣也想侍奉贤圣之君。但从未有侍奉旧主不忠,却能对新主尽节的道理。如今魏公尸首分离,臣见了实在痛心。既然蒙陛下浩荡皇恩,请求将两颗首级赐给臣,臣将以礼安葬。这样不仅臣徐世积一人感戴陛下,魏公的将士们也会一同沐浴陛下的恩泽,前来侍奉陛下。”唐帝大喜,当即命中书省起草敕旨,以李密原官品级按礼安葬。又对懋功说:“世民盼望爱卿已久,你速去速回。”

懋功谢恩出朝,将两颗首级用两口小棺木盛殓,装车后连夜离开长安,前往熊州。没过两三天,魏征也回朝复命,禀道:“黎阳三千人马,副将王簿已率领到熊州熊耳山驻扎,秦琼臣已一同带来,如今在熊耳山筹备营葬事宜。臣今日复命后,还要起身去协助他们料理完毕,然后再来侍奉陛下。”秦王应允。此时罗士信已到长安见过秦母,得知叔宝在熊州,也出长安前往熊州而去。

再说程咬金那日辞别秦王启程,走了几日,不料途中感染风寒,大病一场,半个月后才能行动。他先派两个心腹小校去通知屯扎在别处的人马。快到瓦岗时,遇见贾润甫的车队载着家眷,带着几个随从迎面而来。程咬金以为李密还在长安,以为贾润甫是接家小去同住,两人急忙下马相见。

贾润甫叫停车队,急切问道:“这一路上可听说魏公的消息?”程咬金疑惑道:“没听到什么消息啊。”贾润甫神情凝重地说:“听说魏公与伯当在熊耳山遇难了。军士们说秦、徐二位兄长和众将都到熊耳山为魏公办理丧事了。”程咬金听罢,泪洒衣襟:“魏公近来意志消沉、行事昏聩,真是自取灭亡。但兄长们当时应该极力劝阻他,或许不至于此。”贾润甫苦叹:“别提了!那晚在邢国公府收拾行装时,我就觉得此行不妥,再三劝阻,魏公却认为我不与他同心,当场变脸,甚至要杀我,幸亏伯当兄全力阻拦。”

程咬金又问:“兄长可曾见过懋功、叔宝?”贾润甫道:“我曾到黎阳与他们相见,因单二哥想见我,我便到东都会见了他。我劝他归唐,他坚决不肯,托我将他家眷和主管单全送到王世充军中,等我交割完毕,才放心回来。”程咬金追问:“兄长如今打算投奔何处?”贾润甫摇头道:“我侍奉魏公未能成功,怎敢再投他人?只求找处山水之地了此余生,只望兄长们能在仕途上大展宏图。劳烦代我向诸位知心之交致谢,不必挂念我。”说罢举手一拱,上马离去。

程咬金也翻身上马,心中暗想:“大丈夫生逢乱世,非忠即孝,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我这一生要感恩的知己中,尤员外对我恩情最深,若无他,我老程还在斑鸠店卖柴扒呢。如今他困守瓦岗山寨,未有显达,我如今趁此机会,带他去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报答他一番。”主意打定,他急忙赶到瓦岗寨,将李密、王伯当的死讯告知尤俊达、连巨真、王当仁。王娘娘和王夫人听闻噩耗,放声大哭。程咬金吩咐众人收拾仓库粮饷,各家眷准备上路,连同部下兵卒共千余人,一同启程。

行了四五天,快到独杨岭时,突然一队人马冲杀出来。连巨真大惊,连忙派人到后队禀报程咬金。程咬金策马飞驰赶来,望见旗号,认出是自己屯扎在当地的两千人马——原来程咬金生性爽直,向来深得军心,当年与王世充战败逃走时,他便收拢了这支部队屯扎在此,本想观察李密投唐后的局势再做打算,如今决心效忠唐朝,便打算将这支部队一同带去。他向众军下令:“你们先头部队进发熊州,到熊耳山下驻扎。”又对连巨真道:“这是我的人马,不必惊慌,赶紧催马前进。”

不到半个月,众人抵达熊州,祖君彦、柳周臣也陆续赶到。众人同到熊耳山下,只见早已驻扎着许多白衣白甲的军马。徐懋功与秦叔宝迎上前来,徐懋功对尤俊达、连巨真解释道:“并非我们不来通知寨中弟兄,实在是不知此事祸福如何,所以没敢惊动。”程咬金接口道:“连老弟哪里知道这些变故?幸亏在路上遇见贾润甫兄,他送完单二哥家眷刚回来。”秦叔宝问:“单二哥家眷已经安全送到,真是太好了!但贾润甫如今何在?”程咬金道:“他不肯再侍奉他人,载着自家家小,寻山水隐居去了。只是如今魏公和伯当兄的家眷,我都带来了,不知军师如何安排?”徐懋功欣喜道:“魏王和伯当兄在天有灵!家眷来得正是时候,遗体尚未入土,这都是程兄的功劳!叔宝兄,墓旁那三间卷棚很宽敞,劳烦你指引家眷安顿在那里。”

尤俊达与程咬金站定,环顾四周:山下是一片平阳旷地,后方隆起一座高土山,山后白晃晃的石砌围墙环绕,围前搭起五间宽敞的草轩。轩中石板凿有两个深坑,坑上停放着两口棺材,拜台、甬道、飨堂簇新整齐,石人石马栩栩如生,古柏苍松郁郁葱葱,外围华表高耸,石碑巍然矗立,四周扎起无数芦席轩亭。尤俊达赞叹道:“秦、徐二位兄长才来这么几天,竟能建成如此气派的坟墓,魏公半生结交英雄,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忙同连巨真到后队,告知雪儿、王娘娘母子及伯当家家眷,让他们换上孝服。

魏征、徐懋功、秦叔宝率领众将,将家眷接入墓中。王娘娘和伯当夫人抚棺痛哭,墓外王当仁摇着灵座哀嚎,众将见遗孤呱呱啼哭,也纷纷落泪。正伤感间,王娘娘走出墓外,朝着徐懋功、秦叔宝、魏征等人拜倒在地。三人慌忙跪下道:“娘娘有话请讲,不必行此大礼!”王娘娘泣声道:“妾身今日至此,恍如梦中。遭此变故,幸亏魏公尚未入土,得以见最后一面,了结三生缘法。如今蒙皇恩浩荡,想必遗孤不会被重罚,望三位将军念及往日交情,始终护持这孤儿。妾身从此便可追随魏公于泉下,虽死无憾。”说罢,竟拔出随身佩刀往脖颈抹去。王当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众将上前劝慰。正忙乱间,墓内王伯当夫人也朝石墙上撞去,幸亏尤安人与连夫人及时扶住,才免于灾祸。

程咬金见内外稍定,对秦叔宝道:“秦大哥,我进长安复命,两位公家家眷就劳你悉心照管了。”魏征对程咬金道:“兄长复命时,我有封信给徐义扶,劳烦带去。若有人来吊祭,望兄长速速来报。”程咬金答应一声,飞马赶回长安。他先见过母亲和秦伯母,便到西府拜见秦王。

此时,秦王正因刘武周派宋金刚、尉迟敬德击败唐将、围困并州之事忧虑——齐王元吉惊慌之下,命人画了尉迟敬德的图像,带着家眷从北门逃出,逃回长安。秦王正与唐帝及众大臣在太和殿观看齐王带来的尉迟敬德画像,程咬金进朝拜见唐帝与秦王。唐帝问道:“爱卿此次带去多少部曲归唐?”程咬金答道:“臣自己名下有两千步兵,瓦岗山寨的尤俊达、连明两位兄弟,带了二三千甲士,徐世积、秦琼与众将从黎阳带来马步兵约四五千,总共一万多人马,如今都屯扎在熊州熊耳山,等魏公下葬后,诸将便统率部众来归陛下。”唐帝大喜,又问:“爱卿还要回去吗?”程咬金道:“臣还要去送葬,之后便率部曲回长安。”

辞别朝堂后,程咬金赶忙去见徐义扶,将魏征的书信交给他。信中所述不过是李密、王伯当家眷如何贞烈,三军如何伤感,希望徐义扶让女儿惠妃夫人念及昔日与王娘娘的情谊,劝说秦王向朝廷讨一坛御祭,以安众心。徐义扶心领神会,立即进西府告知惠妃夫人。惠妃夫人常念王娘娘旧情,便向秦王转述,还将魏征给父亲的书信呈上。秦王于是向朝廷请下御祭,准备在礼部堂差遣官员前往熊耳山主祭。

秦王对众谋士说:“魏公旧部共有近万兵马,如今齐聚熊州。这些将士我知道都是能征惯战之辈,若不是我亲自去慰唁,怎能让他们心悦诚服?”众谋士担心有失尊贵,纷纷劝阻。秦王道:“三国时,刘备与孙权争夺天下,数次激战,孔明用计气死周瑜后,仍亲自前往吴郡吊唁,吴家兵将无不为之感动。如今李密是隋朝大臣后裔,门第高贵,谋略出众,非一般草莽英雄可比。只可惜他刚愎自用,不肯用人,才一败涂地,失志归唐。如今他已死去,仇怨尽消,我去吊唁是为国家大计,岂是真为李密?诸位为何不识权变,不明大义?”众谋士齐声道:“殿下宽仁大度,思虑周全。”

于是秦王定下旨意,带西府众多谋臣武士前往熊州,先命徐义扶携带御祭旨意先行。惠妃夫人也备下私人吊唁礼物慰问王娘娘,托父亲徐义扶一并送去。徐义扶与程咬金连夜兼程,先到熊州报信。魏公旧部听说唐主赐御祭,秦王又亲自来吊唁,个个欢欣鼓舞。徐懋功开始分派任务:魏征、秦琼负责接待西府谋臣;程咬金、王当仁接待西府将士;尤俊达、连明掌管接收吊礼;王簿、柳周臣犒赏唐军士卒。徐世积又传令各将士,务必盔甲鲜明,旗号整齐,每五里设一营,十里建一亭。各项事务吩咐妥当后,点派二十名骑兵昼夜打探消息。

没过几日,秦王抵达熊州。只听三声炮响,早有四五百名白衣白甲的将士前来迎接,手中捧着名帖,跪地禀道:“左哨子总苗梁,迎接千岁!”又前行四五里,又是众多白甲兵将放炮、递帖、跪接,如此经过七八处。秦王坐在宝辇中,见这些兵马个个盔甲锃亮,旗带齐整,心中暗叹:“魏公部下如此整肃知礼,李密却功败垂成,实在可惜。”

一路缓缓前行,离熊耳山还有数里时,忽然三声震天炮响,鼓角齐鸣。徐世积、魏征、秦琼率领众多将士齐齐鞠躬站定,等宝辇靠近,尽皆俯伏在地。秦王远远看见,忙在辇中起身大声道:“诸位请起!”魏将们让宝辇先行,随后齐上马跟随。一路上鼓乐引导,队伍簇拥,快到墓门时,又是三声大炮。秦王停下宝辇,众官迎入三间挂彩的大卷棚内坐定。秦王问徐义扶:“朝廷御祭的队伍过去了吗?”徐义扶答:“已经过去了。”

秦王随即起身更衣,换上暗龙纯素绫袍,腰间系上蓝田碧玉带。徐世积等人忙到轩前拜辞,恳请秦王不必亲入墓内祭祀,秦王不允,坚持要进去。众臣僚簇拥着秦王进入墓门,魏家兵将齐齐跪下迎接。来到拜亭,秦王抬头望去,见墓外供着金字牌位,主位写着“唐故光禄卿上柱国驸马邢国公李讳密之位”,侧位写着“唐故右卫大将军王讳勇之位”。左首徐世积、魏征、秦琼、程咬金等将帅身着麻衣丧服还礼,右首王当仁扶着三四岁的世子李启运(身着麻衣丧服)俯伏在地,墓内哭声震天。

阴阳先生赞礼声中,秦王一边祭祀一边落泪,想起李密当年在金墉城何等气概威风,如今却只剩三尺遗孤,墓内哀号凄惨。秦王虽是英雄,见状也不禁潸然泪下。众官员见秦王如此,也纷纷哀号伏地,惹得全军皆哭。祭祀完毕,秦王上辇回到宾馆棚内更衣。徐世积抱着世子李启运,同众将上前叩谢。秦王扶起徐懋功等人道:“诸位料理完后事,速速进长安,以慰朝廷悬念。”徐世积答道:“臣等不敢拖延,数日内便带领诸将面圣。”说罢急忙返回墓前。西府文武官员也纷纷备纸吊唁。

秦王起驾回朝,魏将们送至十里外方才返回。除祭礼外,秦王又发放五千两犒赏军银,众军士无不欢欣鼓舞。徐懋功忙命书记官写成两道谢表,派柳周臣随秦王先入长安奏报。随后择日将李密、王伯当的灵柩入土安葬。王娘娘与王伯当夫人愿守墓终老,不肯随行,徐懋功等人无奈,只得调拨三四十名军校守护墓前,再做打算。众人统领各自兵卒,陆续向长安进发。

抵达长安后,众人先到西府拜见秦王,随后由秦王率领魏家旧部朝见唐帝。徐世积呈上军士花名册籍,唐帝大喜,当即封赏:徐世积为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为右武卫大将军,罗士信为马军总管,尤俊达为左三统军,连明为右四统军,王簿为马步总管。

不料王簿却奏道:“臣不敢领职。”唐帝疑惑:“为何?”王簿道:“臣此来一是觐见天颜,见识尧舜之君;二是叩谢陛下厚待故主之恩。臣冒死尚有一言:先王治政,敬老慈幼,罪不及家人,时时体恤鳏寡孤独。故主怀德归唐,蒙陛下格外施恩,赦免其过,隆其礼仪,赐官赐婚,宠眷至极。不料故主李密一朝失志,自绝性命。众臣皆沐恩泽,唯有他柔弱的妻子几欲殉情,襁褓中的孤儿命如朝露。死者固不足惜,但生者实应体恤。论身份,他们已是大唐子民;论伦理,更是皇家姻亲。如今独孤公主仍居邢国公府,虽与故主夫妻情浅,但一经婚配,便为夫妇。她怎能不念及这孩子也是自己的儿子,忍心让其露宿荒野?若因此让圣明君主被后世史官议论,又如何让四方百姓仰德?这便是臣愿为遗民,不愿为廷臣的原因。”

唐帝听罢大喜:“卿乃武臣,竟能如此明辨大义!魏公麾下真是人才济济!”当即命礼部差官将王娘娘、世子李启运(更名李启心)及王伯当夫人接到邢国公府,由独孤公主赡养。又加封王簿为虎翼大将军,祖君彦、柳周臣等也各有赐爵。王簿与众臣谢恩归班。

正在封赏之际,晋阳治州快马送来急报:“刘武周围城紧急,晋阳危在旦夕,恳请陛下火速派兵救援!”唐帝道:“晋阳乃中原咽喉,不可有失!但急切间,缺少能征善战之将啊。”徐世积奏道:“臣等愿效犬马之劳,扫平刘武周,以报陛下之恩。”唐帝道:“朕早知卿足智多谋,有将帅之才,但宋金刚部下有一员大将尉迟恭,骁勇绝伦,难以抵挡。”说着指向墙上的画像:“这便是尉迟敬德(字揭奴)的画像,卿等不妨一看。”

秦王引徐世积等众臣到画像前细看,只见画中人生得身长九尺,铁脸圆睛,横唇阔口,满脸虬须,双鼻高耸,头戴铁幞头,身穿红勒甲,手持一根竹节钢鞭,形如黑煞天神。徐世积道:“此不过一有勇无谋的丑奴,有何可怕?”秦琼对秦王道:“这等丑奴的画像,怎配玷污大唐殿廷?请陛下赐臣笔墨,容臣涂抹!”秦王命左右取来笔墨,秦琼执笔在手,咬牙怒目,将画像从上至下涂得面目全非,随后俯伏奏道:“臣愿领兵三千,直抵晋阳,灭此贼寇!若不取胜,甘受军法!”

唐帝大喜:“爱卿肯去,必能建功,朕还有何忧虑!”当即任命徐世积为讨虏大元帅,秦琼为讨虏大将军,王簿为正先锋,罗士信为副先锋,程咬金为催粮总管,秦王为监军大使兼灭虏都招讨,率领唐将押后。众将辞别唐帝,连夜领兵向并州进发。正是:若要在乱世中建功立业,还需在沙场上浴血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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