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西原属于罗家的那块地皮上,如今已经被厚实的石头高墙给圈了起来。
墙内分为前、中、后三大区域,目前只有前半区的十几间厂房在修建中,其余地方则散落着临时搭建的小帐篷。
因为许彪大婚,本在这里盖房子的工人们放了两天假,这会正在兴隆街上蹭流水席呢,便显得这里冷清了许多。
刚进正门没多远,良弼在杜玉霖和徐春的陪同下正走在临时铺设的沙石路上,在他们身后则远远跟着徐子江和几名别动队的队员。
徐春走在前面,每到一处便卖力的解说着用途。
这老头到白城这一年多算是焕发第二春了,不但和罗老太续了前缘,还肩负起白城兵工厂的建设任务,是爱情、事业双丰收,让他整个人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他呲着大黄牙,指向眼前一间就要封顶的巨大厂房,向良弼介绍起来。
“这便是前区的主车间,将来咱自己的步枪就在这里生产制造。”
良弼闻言后踱步到房子跟前,先用手推了推青砖垒起的墙壁,又顺着窗口往里面瞅了瞅,随后才扭头看向杜玉霖点点头。
“杜大人大手笔啊,这是打算要重建机器制造局?”
他所指的自然是“吉省机器制造局”,作为在当时东北规模最大、设备最全的兵工厂,却在一九零零年沙军入侵时被彻底毁掉了,全部厂房被炸毁、所有设备被掠夺走,那可是近代东北工业的一次巨大损失啊。
杜玉霖昨天吃饭时就提到过筹划兵工厂,当时良弼以为那只是对方在酒后胡吹呢,可当他现在真切站在这里时,不由得不信这人是要玩真的啊。
对此良弼自然是双手赞成的,如今国家贫弱、内外交困,在大部分人都赶着谋求私利时,杜玉霖却愿意把钱花在军工上,这份心胸实在是不小。
只是,做成这事哪那么容易?
所以在杜玉霖给出肯定答复后,良弼又迫不及待的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建厂房容易,可设备、图纸、工人这些,这些要到哪里去弄啊?”
也是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杜玉霖回答的也条理清晰。
“图纸和工人不是问题,关键是设备。我现在正分头张罗呢,目前大体有三个方向。
第一,是通过黑市从沙国引进,我有些沙国军官的门路可以走。第二,可以从海参崴那边找买办购买。第三嘛,我的人正跟营口的顺记谈,它背后可是阿梅利国。”
良弼“哦”了一声后,点头表示明白。
杜玉霖拉了拉他的胳膊。
“带你来此,其实也是想请你帮这个忙,就算作我的第四条路了。”
良弼笑着摆手。
“杜大人在开玩笑,我一个修法律的咨议官能帮上什么啊?”
“哎?世事难料,这可说不准的呦。”
哦?
这可激起了良弼的好奇心,他歪着脑袋看了过来。
“这是怎么个说法?还请杜大人明示。”
杜玉霖回看过去的眼神也是大有深意。
“良大人士官学校毕业,岂能久居法律馆谘议这种虚职,据我观察,你亲自带兵的日子不远啦。”
此话一出,良弼心头是惊讶不已,竟下意识地将双手抱在了胸前,这倒也不怪他不够深沉,委实是对方这个暗示太过骇人了。
良弼在朝中的最大靠山乃是辅国公载涛,此人曾留学法兰西国的索米骑兵学校,在皇室宗亲中是少有的接受过西洋先进陆军教育的人,同时他又是醇亲王同父异母的弟弟,因此也更容易接近权力核心。
在半月前二人的会面中他透露出一个意思,即一旦上头有大变动,醇亲王很有可能会将禁军的兵权交给载涛执掌。
就在动身去延吉厅看望吴禄贞前,载涛又派人过来叮嘱他务必早去早回,以免朝中突然生变。
据这些线索良弼推断,上头也许是想大用自己,未来禁军的一部分兵马很有可能由他来指挥,为此他都剪掉了辫子。
但这一切还都是猜想,甚至载涛也没明着给出过准信,为何这杜玉霖会就会想到这一层呢?
不对,他是在诈自己。
不愧是满族贵族中少有的人杰,良弼很快的稳定住了情绪,表情恢复到了一贯的淡然样子。
“杜大人说这话是根据自己观察,那我倒想听听,您是如何观察的呢?”
杜玉霖左右看看,然后拉着良弼往里面走了走,好像这话都不能让徐春听到似的。
“我的观察半虚半实,良大人想先听哪一半啊?”
“我这个人历来讲求个务实,自然想听实的那一部分了。”
杜玉霖蹲下身,拿起了两块大石头。
“如今朝中掌权者除老太后外有两人。”
他先抬起左手的石头。
“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北洋六镇的实际掌权者袁世铠。”
又抬起了右手的石头。
“皇帝的亲兄弟,醇亲王载丰。”
说完,他又将两块石头撞到了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如今这二人看似表面和平,实则矛盾已是不可调和,只是上头有老太后坐镇才算暂时相安无事。”
良弼微微点头,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道理,不算什么。
杜玉霖自顾自的继续说到。
“可一旦维系这均势的力量消失了,此二人则必会开始对权力展开殊死的争夺,而这权力争夺的核心能是什么呢?”
良弼眼中寒光一闪,“是军权。”
杜玉霖将手中石头再次一拍。
“对喽,醇亲王是不可能信任汉人的,而他身边有能力的满人嘛,也就只有载涛和载旬二人,军权必靠此二人夺回。据我所知,良大人与载涛贝勒私交甚好,而他之所长又是陆军,那将来由他执掌禁军的可能就很大,届时定会请你出山帮忙的。”
吸......
良弼倒吸了一口凉气,杜玉霖这分析切入点准确,对满族亲贵的能力、彼此间的关系也是了如指掌,作为一个出身在东北的外族人,这洞察力可有点太恐怖了。
难道他在京城中有眼线不成?
顿了好一会,良弼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打了个“哈哈”。
“杜大人好会观察,闹得我都想再听听你那虚的一半是什么了?”
杜玉霖露出“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虚的嘛,哎,我就随口一说啊,准不准的可不能对外讲。”
“放心吧,我嘴严着呢。”良弼保证道。
“我这人没事啊,还喜好研究个天象。就在三个月半前,西北天空有紫微星陨落,当时我就推断华国要出大事,八成就要应在最近这几天之中啊。”
“出大事?这几天......”
良弼小声嘟囔着,同时眼睛紧盯着杜玉霖手中的那两块石头,而当他把“大事”与杜玉霖刚才的话联系到一起时,眼睛渐渐地瞪大了。
“你是说老太后要......?”
“嘘。”
杜玉霖伸出食指放在嘴唇前。
良弼也急忙打住了话头,然后看看左右,确定周围人都没听见才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
“额,就算都如杜大人所料,我该如何帮忙呢?”
杜玉霖指了指旁边的厂房。
“禁军的装备都是从德意志国那边采买,要从他们买办那搞点机器设备来,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良弼眯起眼。
“可也不是小事,那我能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杜玉霖听罢大笑起来,这良弼终于不装了,于是他也露出了狡猾神色。
“钱肯定不会少。此外我还可以保证,在必要时,我和我的部队作为外援,会站在你这一边。”
想了想,良弼缓缓伸出了手。
“君子一言。”
杜玉霖将手握了上去。
“快马一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