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
西城外的一处荒凉山坡后,停着几辆马车。
别动队队员们正陆续将车上的十几具尸体扔进刚刚挖好的坑中。
板车的角落处有一只被砍断的手掌漏掉了,刘满金过去捡起后也顺手丢进了坑里,残肢就落在那带头男人的身旁,也算物归原主了。
“埋吧。”
刘满金一声令下,队员们便开始了动作,一锹接一锹的土被推了下去,坑中那一张张早没了血色的脸庞便这样被淹没起来了。
与这里的荒凉不同,城内此时却已经热闹了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十几人的唢呐队边演奏边在前面开道。
新郎官许彪身穿青绿色长袍马褂,头戴礼帽、披红插花,壮硕的身子随着马的前进而微微晃悠着。
紧随其后的则是由杜玉霖带领的伴郎团,像许二虎、黄瑞、假和尚、赵猛、徐子江这些青马坎老人皆在其中,足足有二十多人,各个也都是新衣新帽、满脸喜气。
队伍中还有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四周裹着红色绸缎,轿帘子上绣着“囍”字图案,里面坐了一个小男孩做压轿娃娃,寓意“吉祥喜气”。
队伍从城南出发,到北门后再往东行,一路上敲锣打鼓,足足晃悠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喜福临”客栈的街区。
刚到附近,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地就往回跑,随后里面就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等到了海兰的小院后,却是刚认了妹妹的良弼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将手中端着的一大块点心递给了许彪,随后笑着向周围高声喊到。
“诸位,这叫下马点心,不吃完新郎可下不来地啊。”
杜玉霖看着许彪手里抓着的大发糕就笑了,心想这良弼也是够损的,这又大又干巴的可咋吃啊?
许彪“嘿嘿”一笑,晃着脑袋朝身后的众兄弟们一撇嘴。
“只要让我娶到海兰,吃啥我都愿意。”
说完就“吭哧吭哧”几口,把大发糕就吞进嘴里,一伸脖咽下去了,差点就翻了白眼。
在众人的笑声中,许彪终于下了马,随后跟着良弼进去拜见新娘子的长辈。
罗老太这回也算过了当妈的瘾了,她以干娘的身份受了许彪的叩拜,在这一切都完成后,一身凤冠霞帔的海兰在曾佳玥的陪同下走向了轿子。
按传统,这时新娘应该哭上一段的,这叫“哭嫁”,以此来表达对父母家人的不舍。
但早就没了爹娘的海兰此刻表现得很平淡,满脸都是甜美的笑意,就在她要登上轿子前,还特意朝着杜玉霖方向微微鞠了个躬,以此来表达对“大恩公”的敬意。
迎亲的队伍按规矩是不能走回头路的,所以众人从罗老太那出来后便先往南走,然后再向西进入兴隆街,再直奔终点“福丰达酒楼”。
兴隆街上也早已人满为患,城里城外的百姓大量汇聚到此,道路两旁摆着一张张长桌一眼看不到头,早就准备好的酒菜整齐的摆在上面。
提前等在街口的一营士兵负责开路,迎亲队在密集的人群中缓缓向前。喜糖被杜玉霖他们洒向四周,百姓们一边接着糖一边高声喊着祝福话。
等迎亲队走远后,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开席喽。”
.....................
福丰达酒楼内,刚见证完婚礼仪式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只有汲金纯与韩朝喜表情不算自然。
这倒也是,来的时候是兄弟三人,可如今就只剩下他们哥俩,这回去都不好跟冯大人交代。
尤其是汲金纯,他跟张海鹏的交情可比其他人都深多了。
想当年二人同在地主家干苦力,他没少受张大哥的照顾,后来也是一起上山做的土匪,本还想着兄弟俩将来能共富贵呢,没曾想这一夜之间就生死两相隔了。
想到这,他拿过来了一个酒杯,斟满酒后洒向了地面。
“大哥,今天这喜庆你看不见了,弟弟敬你一杯。”
韩朝喜和身边几名跟着的手下见状,也都纷纷将杯中的酒洒到了地上。
韩朝喜沉吟一下。
“咱们什么时候走?张大哥的尸身也得带回去安葬啊。”
汲金纯喝了口酒,面无表情。
“晚上就走,但之前要把冯大人交代的事办了。”
“就咱俩了还要提那事?”
韩朝喜琢磨着张海鹏这个主心骨都死了,汲金纯竟然还想着跟杜玉霖谈冯德麟带兵进姚南的事。
汲金纯不满地看了看韩朝喜。
“当然要说了,否则张大哥岂不就白死了,而且现在成功的希望反而更大一些了。”
“怎么说?”
“杀张大哥的是陶克陶胡的人,那我们带兵进姚南报仇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也是这么个理。”
韩朝喜说着,还抬头往杜玉霖那张桌努了努嘴。
“等人家过来吧,那边坐的可都是大人物。”
“哼,张大哥没死也该坐那头。”
…………
杜玉霖这桌,除了作为新郎长辈陪酒的许振远外,其余几人的身份确实都不简单。
其中分量最重的,当属奉天总督府参议张瑞萌,除了三千元份子钱,他还带来了总督徐世昌为许彪亲笔所题的四个大字,“鸳鸯福禄”。
此外,在座的还有姚南知府孙葆瑨,札萨克郡王乌泰、大清法律馆咨议官爱新觉罗良弼、三营骑兵统带吴俊升、辽阳知州史纪常的代表袁金凯、辽阳州警务学堂督办王永江、吉省巡抚陈绍常的代表谢调远、延吉马龙潭的代表帮统王树常、张作霖的代表陶历卿、开通知县王叡昌。
这些人中,要么在当下就有权有势,要么在将来会大有可为,所以席间杜玉霖也是前后敬酒、左右逢源,尽量做到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杜玉霖朝众人说了几句后站起身,便朝汲金纯他们这桌而来。
“怠慢二位了,我敬你们一杯。”
汲金纯和韩朝喜赶忙起身,同时也举起了酒杯。
“大人太客气了。”
几人同时一抬头,将杯中酒饮尽。
一缕伤感浮现在杜玉霖的脸上,又倒满了一杯酒。
“可惜张帮统不在了,来,这杯酒敬他。”
说完,将杯中酒洒到了地上。
汲金纯见杜玉霖话说得真诚,心中也是一阵感动,“哎”了一声后,也倒了一杯酒在地上。
见时机正好,他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此次前来除了道喜外,我们还有事相求啊。”
“有话请讲,只要杜某办得到的,一定尽力。”
“冯大人想拜托杜大人,在剿匪的最后阶段也能带上咱们。”
杜玉霖假装没明白。
“剿匪总指挥是张统带啊,这事为何找我呢?”
韩朝喜接话道:“我们大人和张作霖那八字不合,所以就希望您能上报总督府,找个什么理由让咱们能进草原。”
“哦,原来如此。”
杜玉霖沉吟一会后,眼中便露出了坚定的神色。
“这没问题,若不是当初冯大人相助,哪有我杜玉霖的今天。总督府参议张瑞萌就在那边,我这就去跟他谈,就说姚南西北的防务缺人手,希望能调冯大人来增援,二位看这样可好?”
汲金纯和韩朝喜看了彼此一眼,眼中都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本以为杜玉霖会找各种理由推脱呢,没想到人家就答应了?这人可太够朋友了。
“谢杜大人。”汲金纯和韩朝喜齐齐抱拳。
杜玉霖笑着摆手,正要再说些什么,一名卫兵前来报告。
“外面来了几名倭国军人,说是南满铁路第五守备队的。”
“啧,也没请小鼻子啊。”
杜玉霖朝二人点点头,便跟着卫兵离开了。
韩朝喜拉了拉汲金纯。
“这杜大人,背景可是越来越深了。”
“是啊,深不可测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