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总,保洁月薪2800元!”汪洋洋将工资表递到田毅手上,纸页在空中微微颤抖,“抵得上三个许昌普通工人的收入了!”
就在这时,海鲜区那位买鱼的老太太终于走进了田毅的视线。看着这一幕,田毅抬手看表,“这效率……”五分钟的服务时间,让田毅的眉骨不由自主地突突直跳。他不禁想起《资本论》中的训诫,“情感附加值在零售业永远无法回本。”
退货台那边又传来一阵欢呼,田毅再次看见女员工王秀梅始终笑盈盈的脸,低声对陆虎说道:“再去查一下她的工资。”
没过多久,陆虎便将平板递到田毅面前,汇报说:“上月她升为星级员工后,底薪加上提成超过4000元,另外还因为拾金不昧拿过‘诚信奖’。”
田毅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尖利的折痕。在资本的世界里,秩序是建立在精密的规则与潜在的恐惧之上的。就像沃尔玛会用摄像头严密监控收银台的误差,而胖东来却反其道而行之,用真金白银去培育所谓的道德——这在田毅看来,比赌场的轮盘赌更难以把控,当利益的诱惑超过年薪时,王秀梅还会毫不犹豫地归还顾客遗失的钱财吗?田毅紧紧盯着姑娘制服上“真品换真心”的刺绣徽章,仿佛那是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就在这时,家电区突然爆发的骚乱吸引了田毅的注意,他微微眯起眼睛。只见海尔促销员气势汹汹地揪住一位蓝制服姑娘的衣领大声咆哮,而姑娘则高举着《价格承诺书》,那模样就像举着一面投降的旗帜,大声说道:“这台冰箱按3299元结算!”人群中,一位老太太颤巍巍地举起小票,要求补差。看到这一幕,田毅终于对于东来生出几分怜悯,他凑近陆虎,耳语道:“他想在许昌建立一个乌托邦,却忘了人性是经不起跨城考验的。”接着,田毅又笃定地说:“他走不出河南,其他地方的供应商会毫不留情地撕碎他的定价权。”资本最擅长利用地域差价编织利益的大网,而胖东来却妄图用诚信这把剪刀去剪破这张蛛网,这无疑是在与所有生意人为敌。
母婴室里柔软的绒毯,却让田毅胃部一阵抽搐。一位穿着粉色制服的女孩正跪在地上,细心地给娃娃穿袜子,恒温饮水机上显示着45c的橙光,在田毅眼中,这仿佛是一种警告信号。“上海旗舰店单日客流量八千,”田毅轻轻敲打玻璃门,“要是每十个顾客都需要这种跪式服务,仅员工膝盖磨损补贴这一项,就能吃掉0.8%的毛利。”
田毅在报表边缘快速计算着。刚才,冰棍保温箱旁那位大婶憨笑着说出“化了就做免费冰粥”时,按照单店夏季日均冰棍损耗47根来算,折合下来每月亏损3518元——这笔钱足够在二线城市租下四个促销展位。
闭店广播缓缓响起,田毅在扶梯转角处正巧撞见杀鱼师傅。师傅橡胶手套上的血水不小心蹭到了他的阿玛尼袖口,师傅见状,急忙抓起抹布就要擦拭,一脸歉意地说道:“对不住啊,兄弟!”
“你们于总经常来巡店吗?”田毅伸手挡住他的动作。
“天天来!上周还帮俺们调冷藏柜的温控器呢,手都冻裂了。”师傅掏出手机展示照片。照片里,油腻腻的水产区中,穿着polo衫的于东来蜷着身子趴在设备底部检修,侧脸紧紧贴着地面的污水。
看到这张照片,田毅骤然清醒过来。原来,胖东来根本不能简单地被看作是一家企业,它更像是于东来用自己的肉身撑起的一座道德剧场。当珠宝柜台的姑娘自信满满地说“每杆秤都连着总控室电脑”时,田毅明白,真正拴住公平的,其实是老板亲手拧紧的那颗螺丝——这种模式比家族企业更为脆弱,只要创始人遭遇一场车祸,整个定价体系都可能瞬间崩塌。
停车场里弥漫着西红柿淡淡的酸香。田毅看着女员工将超市处理的蔬果塞进自行车筐,耳边传来小李的汇报:“他们综合毛利率18.7%,而沃尔玛是34%。”
“因为他们把利润当作柴火烧掉了。”田毅说着,望向三楼亮着灯的办公室。于东来的剪影映在窗户上,单薄得如同皮影戏里孤独的主角。田毅不禁想起自己控股的舞东风连锁超市,区域经理会用算法压榨分拣员的步数,每省下一千步就能获得五十元的效率奖励,一旦工伤率上升,就更换外包公司——这才是可持续的经营模式。
“不见于东来了。”田毅说着,将手中的帝豪烟碾碎,“新乡店开业的时候,派人送束花过去就行。”
奔驰车缓缓开动,车轮碾过霓虹在地面的倒影。陆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其实我们可以注资改造他们的供应链……”
“猛兽别去圈养麻雀。”田毅轻轻阖上双眼。后视镜里,“胖东来”那金色的招牌正逐渐被夜色吞噬。在田毅看来,资本那血盆大口,根本嚼不碎这种用魂魄当铆钉的奇特“怪物”,而这种“怪物”最终只会被自身的模式反噬。
这样的企业,就算当前能够盈利,也终究不适合这个时代。因为它的老板太过追求声名,可以说于东来是一个脚踏实地的理想主义者。他把员工当作圣徒来管理,道德绑架的意味过于浓厚,管理方式过于下沉。若能长久发展,除开国家政策大力发展零售行业的东风外,只能说幸亏他出身河南。
人治模式不可复制,是田毅长期坚持的理念,人是世间最不可能深究和琢磨的,如果要研究透人性,那不要说做事了,这辈子只能光学习去了。
当年田毅也翻过《毛选》,结果第一章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就这一章,田毅就感觉到教员老人家的智商碾压,让人难以望其项背,只能从资本论开始学习。
教员老人家能扰动风云,驾驭大势,而自己现在只能随波逐流,这是先天上的差距,非人力可为。
于东来却妄想以真心是秤,称起人间份量,不出30年他会秤盘倾覆,砝码散落成灰,唯一不清楚只是他在时身败名裂还是他离开后胖东来四分五裂。
田毅把墨镜戴上,墨镜上闪烁着霓虹的倒影,胖东来就算营业额再高,有利润又怎么样,这种企业注定是资本坟墓,是死局:
若收购后削减福利:品牌价值归零;
维持现状:毛利率不足资本回报率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