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的旷野上，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混杂在夜风中，拂过周军连绵数十里的大营。
白日里攻克秦军外围防线的欢呼声早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巡夜士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火把在黑暗中摇曳的昏黄光晕。
长江江面之上，周军水寨如同一条钢铁巨龙卧于碧波之间。
数百艘战船以铁索相连，依托岸基的夯土堡垒和重炮，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水上防线。
巡弋的快船如同穿梭的箭镞，破开平静的江面，浪花拍打船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周朔身披玄色织金大氅，身姿挺拔如松，正立于一幅占据了半面墙壁的巨幅舆图前。
舆图上，金陵城的轮廓被红色朱砂勾勒得格外醒目，数处标注着“水门”的位置，更是被他用指尖反复摩挲，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白日激战中，秦军防线后方突然出现的那几门性能远超常规的青铜火炮，如同一根尖刺，始终扎在周朔心头。
那炮弹撕裂空气的呼啸声，以及在军阵列中炸开的恐怖威力，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帝王不敢有丝毫懈怠。
“严汜！”周朔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紧锁着舆图上的水路布局。
帐外应声而入的是水军统领严汜，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身披鳞甲，脸上布满风霜，单膝跪地抱拳。
“老臣在！”
“水寨防卫，可有疏漏？”周朔的问题直截了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严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自信：“回陛下，老臣已布下三重防线！明哨每五十步一岗，暗哨潜伏于水下芦苇丛中，江面下布设了三道锋利的铁索拦网，巡江快艇更是一刻钟一轮往返。岸防的二十门虎蹲炮、十门红衣大炮皆已校准方位，炮口直指江面。纵使秦沐风派出水鬼敢死队，也只能是有来无回！”
周朔微微颔首，指尖却依旧停留在“水门”位置：“秦沐风困守金陵，已是穷途末路，困兽犹斗之下，难保不会使出什么诡异伎俩。传令下去，所有岗哨加倍戒备，后半夜尤其注意水下动静，不可被常规思维束缚。”
“老臣遵旨！”严汜心中一凛，立刻起身领命，转身快步走出大帐，亲自去巡查防线。
然而，严汜和周军上下所有人都未曾想到，他们防备的是水面强攻和水鬼潜泳，却忽略了来自水下更深层的威胁——一种足以颠覆这个时代战争模式的秘密武器，正悄然逼近。
秦淮河与长江交汇处的一处隐秘水道内，浑浊的江水之下，十数条“巨鱼”正无声无息地滑行。
它们并非天然生物，而是秦沐风耗费五年时间，集合江南所有能工巧匠，依据一本从古墓中发掘的残缺古籍，耗费无数金银打造的水下艨艟——“潜龙”。
这种水下战船以坚韧的青桐木为骨架，外部包裹着两层厚厚的铁皮，接缝处用熔化的铅水密封，防水性能极佳。
船体呈狭长的梭形，首部装有尖锐的铁制撞角，周身开设了六个由上等琉璃制成的观察窗，能让舱内士兵看清外部环境。
尾部则装有一个巨大的螺旋桨，由舱内十二名精挑细选的死士通过脚踏曲轴驱动，最高时速可达五里。
每一艘“潜龙”的顶部，都用特殊的卡扣固定着四个密封的陶罐，罐内装满了经过特殊炼制的猛火油，这种火油遇水不熄，一旦燃烧，便是金石也能熔化。
此外，罐内还混合了大量的硫磺、硝石等助燃物，威力更是倍增。
此刻，“潜龙”舱内一片死寂。
十二名死士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防水的油彩，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他们口中咬着特制的换气小管，仅靠舱内储存的少量新鲜空气维持呼吸，双手紧紧握着脚踏板，拼尽全力驱动着螺旋桨。
透过琉璃观察窗，能看到江面之上周军水寨的灯火如同繁星般密集。
带头的“潜龙”船长是一名名叫荆无命的水军百户，他曾是秦沐风的亲卫，此刻正死死盯着前方的一艘巨型楼船——
那是周朔大军的粮草运输船，也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目标锁定，距离三百步！”荆无命用手势示意，声音压得极低，“减速潜行，准备撞击！”
十二名死士立刻放缓了踩踏的节奏，“潜龙”的速度逐渐降低，如同一条真正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朝着那艘楼船靠近。
子时已至，夜寒刺骨。
周朔军水寨外围的一艘巡弋走舸上，老兵王六柱正将耳朵紧紧贴在船板上。他当了三十年水军，对水下的动静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和机括转动声传入耳中，既不是鱼群游动的声音，也不是水流冲击船底的声响。
王六柱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一把抓住身旁的什长。
“什长！不对劲！水下有东西！像是……像是木头在动，还有齿轮转动的声音！”
什长李狗子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闻言脸色一变，立刻探头向漆黑的水面望去，同时举起手中的灯笼，试图照亮水下的情况。
然而，就在灯笼的光线扫过水面的刹那，他瞳孔骤缩，只见数个黑黝黝的巨大影子，正如同鬼魅般从船底下方急速掠过！
“敌袭！水下有敌袭！”李狗子的嘶吼声如同惊雷般划破夜空，手中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船板上，火焰四溅。
“当当当——！”急促的铜锣声瞬间在水寨中爆响，尖锐的示警声穿透了夜的宁静，传遍了整个水寨。
刹那间，原本沉寂的水寨变得人声鼎沸。
岸防士兵纷纷冲向炮位和弩床，战船上的水军士兵也迅速拿起弓箭和长矛，紧张地盯着漆黑的水面，寻找着敌人的踪迹。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嘭！嘭！嘭！”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从数艘周军大型楼船和辎重船的底部传来，如同巨兽的心跳。
紧接着，诡异的橘红色火光从水下蔓延开来，迅速向上攀升。
那些固定在“潜龙”顶部的猛火油罐被撞碎后，粘稠的猛火油迅速浮上水面，遇到空气后立刻被舱内死士点燃的火种引燃。
顷刻间，数艘大船的底部便被熊熊烈火包裹，火焰如同贪婪的毒蛇，顺着船板的缝隙疯狂向上蔓延，很快就爬上了船身的栏杆和桅杆。
“着火了！船底着火了！”
“是猛火油！快泼水灭火！”
“没用的！这火水浇不灭！快弃船！”
惨叫声，惊呼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船只断裂的咔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数艘巨型楼船在火焰中摇摇欲坠，船上的士兵纷纷跳向水中，却有不少人被蔓延到水面的猛火油引燃，在水中痛苦地挣扎哀嚎。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水寨中迅速扩散，一些小型战船因为害怕被大火波及，开始盲目地四散逃窜，反而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稳住！都给我稳住！”
水军副将张赫声嘶力竭地嘶吼着，他拔出腰间的佩刀，砍倒了一名试图跳船逃生的士兵。
“各船保持阵型，远离起火船只！快艇编队立刻出击，搜索水下敌踪！弩床手，向水下可疑区域发射重弩！”
在张赫的严厉命令下，部分士兵逐渐冷静下来。
数十艘快艇迅速组成编队，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江面各处，士兵们手持长矛，不断向水下捅刺。
岸防的弩床也纷纷发射，粗壮的重弩带着呼啸声射入水中，激起一道道巨大的水柱。
然而，荆无命早已料到了周军的反击。
在完成撞击任务后，他立刻下令所有“潜龙”下潜，凭借水下优势，试图趁着混乱悄然撤离。
“潜龙”在水下三十尺的深度快速穿行，周军的长矛和重弩根本无法触及。
荆无命透过琉璃窗观察着上方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朔，这第一份大礼，你还满意吗？”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外的高坡上，周朔带着崔琰、李子云等人快步赶来。
看到江面上熊熊燃烧的战船和混乱不堪的水寨，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凝重。
李子云因伤势未愈，脸色本就苍白，此刻被火光映照，更是毫无血色。
他捂着胸口的伤口，急促地喘息道：“水下……竟然能行船纵火？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崔琰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秦沐风竟然藏着如此诡异的杀器！这种战法，已经超出了常规战争的范畴，若是任由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周朔站在高坡边缘，玄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那些在火光映照下，偶尔露出水面的“潜龙”身影。
最初的震惊过后，周朔平复心情，这不就是早期潜艇稚形吗。
还真不能小瞧古人，小瞧天下之人，百姓的智慧是无穷的！
“不是鬼神作祟，是奇技淫巧罢了。”
周朔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彻骨的寒意，“秦沐风以为凭借这种旁门左道，就能逆转战局？简直是白日做梦！”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旁的传令兵，语速快如闪电：“传令水军！立刻放弃扑救起火船只，所有人员撤离至安全区域！所有轻型战船散开，组成火网，用火箭覆盖江面！这些‘潜龙’需要换气，火箭覆盖的区域，就是它们的葬身之地！”
“命令岸防炮兵！所有虎蹲炮、红衣大炮，全部换装霰弹！瞄准江面那些‘潜龙’露头的区域，全力轰击！不必吝啬弹药，务必将它们全部击沉！”
“命令崔琰！率领你的玄甲精骑沿江布防，严密监视所有登陆点！若有秦军水鬼趁乱登陆，格杀勿论！”
“命令军医营！立刻组织人手，救治受伤士兵，统计伤亡人数！”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而果断，如同定心丸般稳住了在场众人的心。
传令兵们齐声领命，转身骑着快马，向着各个方向疾驰而去。
江面上，周军的行动迅速展开。
数百艘轻型战船分散开来，船上的弓箭手纷纷点燃火箭，朝着江面密集发射。
无数火箭如同流星般划过夜空，在水面上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火网，照亮了整个江面。
这种火箭虽然无法直接攻击到水下的“潜龙”，但却极大地限制了它们的换气空间。
荆无命等人原本计划每隔一段距离就上浮换气，此刻却被火箭逼得只能在水下艰难支撑，舱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不少死士已经开始出现头晕目眩的症状。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于岸防炮火。
“轰！轰！轰！”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如同惊雷般在江岸响起。
数十门大炮同时发射，无数霰弹被倾泻到江面上空。
这些霰弹炸开后，成千上万的铁珠、碎铁片如同密集的雨点般落下，覆盖了大片水域。
一艘刚刚冒险上浮换气的“潜龙”，瞬间就被霰弹击中。
铁皮包裹的船体如同纸糊一般，被打得千疮百孔，江水瞬间涌入舱内。
舱内的死士发出绝望的嘶吼，却根本无法阻止船只的下沉，很快就被冰冷的江水吞没。
另一艘“潜龙”试图从火网的缝隙中突围，却被一门红衣大炮锁定。
一发霰弹精准地落在它的上方，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船体炸成了碎片，十二名死士无一幸免，尸体随着江水漂浮，很快就被火焰引燃。
荆无命驾驶着带头的“潜龙”，试图避开炮火的覆盖区域，但周军的炮火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着他们的踪迹。
一枚霰弹擦着船体飞过，虽然没有直接命中，却震碎了侧面的一块琉璃观察窗，冰冷的江水瞬间涌入，打湿了舱内的死士。
“船长，我们的空气不多了！再不上浮，大家都会窒息而死！”一名死士艰难地说道，脸色已经憋得发紫。
荆无命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今天他们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所有人听着！我们是大秦国的勇士，今日纵然战死，也要拉上足够的垫背！目标，周军旗舰！冲上去，与他们同归于尽！”
说完，他猛地转动方向舵，驱动“潜龙”朝着江面上那艘悬挂着周军帅旗的楼船冲去。
然而，周军早已料到了他们的垂死挣扎。
数艘快艇迅速围了上来，船上的士兵纷纷将点燃的火油瓶扔向水中。
火油瓶在水面上炸开，形成了一片小型火海，挡住了“潜龙”的去路。
同时，一门虎蹲炮对准了“潜龙”的方向，炮手点燃引线，一声巨响过后，霰弹如同暴雨般落下，直接命中了“潜龙”的尾部。
螺旋桨瞬间被摧毁，“潜龙”失去了动力，在水面上原地打转。
“抓住它！”一艘快艇上的周军士兵嘶吼着，抛出了带有铁钩的绳索，牢牢缠住了“潜龙”的船体。
其他快艇纷纷靠拢，士兵们手持长刀，准备登船。
舱内的死士们知道大势已去，纷纷拔出腰间的短刀，发出疯狂的呐喊。当周军士兵砍开舱门的瞬间，他们如同野兽般扑了上去，展开了最后的死战。
然而，疲惫不堪、缺氧已久的死士们，根本不是装备精良、以逸待劳的周军士兵的对手。短短一刻钟后，舱内的死士就被全部歼灭，只有荆无命还在顽强抵抗，最终因力竭被生擒。
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在持续了一个时辰后，终于渐渐平息。
江面上，漂浮着战船的残骸、“潜龙”的碎片以及双方士兵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和猛火油特有的刺鼻气味。
周军虽然成功击退了秦军的袭击，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五艘大型楼船、三艘辎重船被烧毁，伤亡士兵超过两千人，水寨的防御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
而秦沐风寄予厚望的“潜龙”部队，除了少数几艘侥幸逃脱外，其余全部被击沉或俘获，十数名死士无一生还。
高坡上，周朔缓缓走下山坡，来到被俘的荆无命面前。
此刻的荆无命浑身是伤，被绳索紧紧捆绑着，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但眼中却依旧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周朔蹲下身，目光冰冷地注视着他：“告诉朕，秦沐风在金陵城里，还藏了多少这种‘潜龙’？他接下来，还有什么阴谋？”
荆无命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齿，声音嘶哑地说道：“周朔……你别得意……这不过是开胃小菜……金陵城……就是你的坟墓……我们还有更厉害的武器……等着送你上路……”
话音未落，他突然猛地用力，嘴角流出大量黑血，头一歪，竟然咬碎了藏在牙齿中的毒囊，自尽身亡。
周朔缓缓站起身，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荆无命的话并非虚言，秦沐风在金陵城里，定然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武器。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严汜，沉声道：“传令下去，厚葬今夜战死的将士，抚恤金加倍发放。所有受伤的士兵，务必全力救治。”
“另外，将俘获的‘潜龙’残骸，全部送去工部研究！”
严汜躬身领命：“老臣遵旨！”
周朔的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金陵城，那座在夜色中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古城，此刻显得格外阴森。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传令全军，明日拂晓，总攻提前！告诉所有将士，朕要亲眼看着，金陵城的城墙，在我们的炮火下，灰飞烟灭！秦沐风，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挣扎到何时！”
金陵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即将迎来最猛烈的冲击。
而秦沐风隐藏的最终底牌，也即将浮出水面，一场更加惨烈的大战，已然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