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完成后，“叶氏烧烤摊”落在了一片被白雪掩映的山间空地上。
这里距离蛛丝洞尚有数十步之遥，视野里尽是苍白的雪野与风中摇曳的寒枝。风一吹过，炭火炉顶发出微微的叮咚声，像是谁敲了敲远方的钟。
叶语闲站起身，稳了稳脚下，转头看向众人：“这就到了，一年前的某个冬天。”
几人面面相觑，小狐揉了揉鼻尖，“有点冷。”
“正常。”叶语闲顺手从烧烤台底下拿出一件备用斗篷，披上，“现在这个时候，我和小雪刚好困在洞里半死不活。”
说罢，他带头迈出无之领域的边界，几人鱼贯而出。
后方的烧烤摊仍旧静静伫立在原地，如一处无声的锚点，把他们与“现在”的世界做出清晰的切割。
沿着他记忆中的路径走了不到五分钟，雪地踩出一行细碎脚印，前方山壁的黑缝终于在雪光中显出轮廓——蛛丝洞，入口漆黑，内里传来微微湿冷的气息。
叶语闲轻轻一挥手，示意众人停步，自己率先走入洞口。
洞中光线晦暗，蛛丝缠绕，如往日般潮湿森冷。他脚步放慢几分，沿着洞壁缓步前行，绕过一段拐角，便看见两道人影倒在地上。
那正是——一年前的他自己，以及小雪。
两人都已失去意识，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身上沾着蛛丝和泥雪，蜷在洞窟最深处。
他们正是刚刚遭到红螯蛛母攻击后的模样。
叶语闲站在那具“过去的自己”旁，低头看了几秒，嘴角微扬：“我记得我这时候，好像还在想着要不要自爆穴道来一击反杀。”
“……还好没那么冲动。”
他转头看向前方。
不远处，那只巨大的红螯蛛母正缓缓地攀附在洞顶岩壁之间，通体漆黑，腹部布满了暗红条纹，爪尖在岩石上轻点，发出规律而冰冷的敲击声。
叶语闲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包火辣条条，抽出一根咬了一口，嚼得轻响清脆。
“开饭前，先干点正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身旁一张折叠式阵盘，啪地摁开。
“各就各位。”
小狐右手一翻，掌心浮现出一张五色灵符，符纹在指尖间转动，火、雷、风三系交错闪烁，眼神沉静如水。
小林则往腰后一摸，啪的一声打开机关盒，一只银灰色偃甲像攀虫般从她背后展开，双臂机关啮合，细节复杂。她轻轻一弹指，那偃甲轰然一震，稳稳站在她身前，散发出微微机关灵压。
杏子、爱姬则并肩走出两步，各自握住长刀刀柄，姿势整齐而肃然。
小雪则看着那只红螯蛛母，低声念出几个字，灵气流转，灵识锁定敌意，法阵已然铺开。
叶语闲目光落在那只红螯巨蛛上，指尖一挑，嘴角带着一抹讥笑：
“上吧。六打一个，怎么着也不至于输。”
蛛母瞬间发出一声嘶鸣，八足齐张，黑影如浪潮翻卷而来。
但这一次，它面对的，不是仓皇而逃的猎物
眼前的红螯蛛母，体型硕大，通体泛黑，甲壳反光，气息中带着浓重的毒气波动。
一年前的叶语闲和小雪之所以败退，其实并不在于判断错误，而是——属性完全被克死。
叶语闲彼时未解锁幻术与光系攻击，手头多是控制与医疗类技能；
小雪虽然是物理控制型，但蛛母的蛛丝天生具备极强的“缠绕抗性”，她的擒拿术在这只怪物面前几乎毫无建树。
而此刻，场上的局势则完全不同。
“上。”叶语闲再次轻声开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杏子和爱姬双双拔刀冲出。两人身影疾如风影，苦无破空，贴着岩壁飞旋，一前一后切入蛛母腹部。
这类毒物防御惊人，但耐久性较低，尤其是关节、腹腺，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苦无刃寒，双刀交错，刮在蛛母甲壳上激起火星。即便无法穿透也强逼其移动破绽，避免其蓄力喷丝。
与此同时，小林的偃甲傀儡已然冲到正前方，挥舞着双刃强行破阵。巨蛛反应极快，吐丝将银傀缠得动弹不得。
“燃。”小林低声下令。
银傀体内机关启动，火油点燃，全身如火炬般熊熊燃烧。蛛丝虽强，却终归怕火，咔啦一声，束缚炸裂，银傀强行冲出一段距离，扑在蛛母侧腹上，引爆内置爆弹，轰然一震。
小林心中虽疼惜那傀儡烧废，但还是咬牙暗记下材料成本：“这台也该淘汰了。”
叶语闲站在后方，细细观察。这一轮输出打得极为凌厉，仿佛就是为这类毒物量身定做的压制打法。但蜘蛛突然发出一声怪鸣，身上暗光一闪，下一瞬竟然——免疫物理攻击了。
叶语闲眼角一挑：“……副本智能触发了免伤机制？”
他迅速翻开技能面板，瞥了一眼，随后招呼道：“小狐，‘暗香’，开。”
小狐已在他话出口前手指一点，法术纹路在半空汇聚成一轮薄雾如纱、光影交织的花型印记。
“暗香浮动——”她低声咏咒，指尖一弹，幻术攻击如一团细雾，穿过蛛母正面的虚壳，直击其精神核心。
叶语闲紧随其后，一手抬起，指尖凝出一枚紫色法印，嘴角轻吐两个字：“神鬼臼。”
这两招都是幻术法术攻击，叶语闲在平时很少拿出来。不过作为少数让系统明确说他是副本的副本中，对着怪物使用幻攻击自然是最优解。
之所以叶语闲很少把幻攻击拿出来，原因在幻攻击独特的机制，是按照体力比例进行伤害。这就让人很恼火，因为如果一个人血量很低，但是因为防御或者抗性很高打不动。那么这样的攻击出手之后，可能还没有人家自然恢复的速度快。
但是打怪就不一样，非人的生物，通常都是体力惊人的类型。所以使用幻攻击反而是单体输出最优解。
果不其然，蛛母发出一声低吼，身体剧烈扭动，腹腔一震，密密麻麻的蜘蛛蛋从体内爆出，滚落在地，数十颗蛋随即破裂，一群手掌大小的小蜘蛛爬了出来，嘶嘶作响，气息暴躁，速度飞快，瞬间向六人扑来。
“真恶心。”叶语闲皱了皱眉，“清场！”
他一边指令，一边抬手引导阵图变化。
小狐迅速切换第二法阵，火符在空中列阵，“焚世五炎”启动。
杏子和爱姬后撤几步，扔出数枚爆破苦无，精准落入密集的小蜘蛛群中，轰然炸响。
小林一手操控着备用机关木偶，一手开启高频火焰喷射，点燃蜘蛛群外围，滚火横扫。六人协作如流水，而那场一年前差点丧命于此的战斗，这一次终于迎来了碾压式的反击。
蛛母尚未倒下，但早已气息紊乱，八足挣扎不稳，侧躺在蛛丝间，腹部微微抽搐，看起来随时可能断气。
正当几人准备围攻终结之时，洞内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踏步声。
“滴……滴……滴滴……”
那声音像是尖细的爪子轻敲石面，一下一下地接近，带着规律而轻快的节奏，却不知为何，叫人心头发紧。
下一刻，从幽暗尽头的蛛网之中，缓缓走出一个小女孩模样的存在。
她的上半身不过七八岁年纪，穿着一件颜色黯淡的破旧小袄，脸蛋白皙，眼神澄澈而带着一丝倔强；但她的腰部以下却接上了蜘蛛的身躯——八条关节分明的黑色蛛足一齐着地，每一步都带着不协调的柔韧与力量。
她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抬起头，声音清脆：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都停手吧……再打就打我吧，都是我不好。”
气氛骤然安静。
叶语闲微微眯起眼睛，身旁几人各自沉默收手，只有炭火在不远处劈啪作响，映得洞壁发红。
“这什么情况？”他语气平静，“我只是接了个师门任务，说要惩恶除妖。你们……哪一项？”
小织娘低头看了一眼蛛母，她此刻已伏地不起，只剩微弱气息，一口气吊在那。
她咬了咬唇，低声开口：“她是我娘。她不是妖，她只是……是个善良的蛛母。”
“我……是妖没错。但金陵有很多孩子，他们不嫌我怪，也愿意跟我玩，我们在树林里玩捉迷藏，他们从来没有喊我怪物。”
她说着，眼神开始泛红，“可是前阵子下大雪，很多孩子在家里都冻得睡不着觉，火盆烧不旺，衣服也不够穿……”
“我想帮他们，我不知道怎么帮，只好让娘施法，把他们藏进这些蜘蛛蛋里，这样起码能暖和……真的只是想帮他们。”
她眼中并无狡诈，甚至也没有对抗的杀意，只有纯粹的焦虑与委屈。
叶语闲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众人。几人神色不一，小雪眼神复杂，杏子爱姬已将刀收鞘，小狐也垂下了符纸，只有偃甲身上的火还未熄，但小林已把机关开关切断。
“……倒也确实是去年发生过的事。”叶语闲低声喃喃，“当时只是以为是梦境试炼，没想到你这位‘小妖’是真的。”
他转回视线，认真地看着小织娘，道：“知道了。你听我说，把那些孩子藏着的蜘蛛蛋，一颗一颗移出来。我在外头设了一个恒温领域，那地方不靠法力维持，比这洞里安全。”
小织娘眨了眨眼，“……真的能保暖吗？”
“比你这个蛋强多了。”叶语闲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攻击性，“放心，不会伤他们一根毫毛。”
他转头，吩咐：“搬蛋。可能看起来有点恶心，不过去年的时候，情况……确实和她说的一样。暂时饶他们一命。”
杏子率先动身走到蛛母身旁，掀开一层蛛丝，皱着眉说道：“数量还挺多。”
爱姬淡淡回了一句：“小孩就小孩，蛋就蛋，反正不是第一次背人走。”
整个洞内陷入一片忙碌，火光照着岩壁也不那么冷了。
叶语闲看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小织娘说道：“你也一起，别落下。”
那小小的半妖轻轻点头，八足微动，扶起了已经瘫软的蛛母。
“谢谢你们……”
她低声说道，声音干净得像是春雪刚化，滴在地上的第一滴水。
之所以叶语闲信了小织娘的话，是叶语闲说话的时候偷看了一眼任务面板，看到任务面板上“已完成暂不可提交”的字样时候，叶语闲知道，杀不杀死蜘蛛，已经不重要了。
这任务真正的目标，其实不是“杀怪”那么简单。只要当年的自己被安全救出，流程便已跑完。至于打没打死蛛母、有没有“斩妖除害”，系统其实并不在意。完全就是凑出来个自己救自己的戏码。
那就不必多费力了。他收了手，其他人也跟着收了势头。而一旁的小织娘，看起来也松了口气，轻轻抱着蛛母不再发抖。
不过接下来的事，却远没有那么简单。这些藏在蜘蛛蛋里的孩童，确实保住了体温，尚无性命之忧，但另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
——他们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哪户的骨肉？又该怎么送回去？
叶语闲蹲在蛋堆旁，翻了几颗，蛋壳坚韧柔韧之间，能看出蛛母下手时尚存克制，可里面的人，他却一个都认不得。
雪山风已停，洞外天色也稍明了一些。冰层开始软化，脚下的雪也不再凛脚。
叶语闲抬头，看着外头逐渐回暖的光线，想了想，吩咐道：
“小狐，你去趟城里——金陵西南方向有个慈济堂，你找那位宫妈妈，让她来一趟。”
小狐应声，抽出一张轻身符，几步跃出洞口，身影瞬间没入林间雪雾中。那慈济堂本是城中收留弃婴、孤儿的地方，虽说挂着“慈善”旗号，却并非官办，而是民间发起、宗族轮值。宫妈妈姓宫，年纪不大，也未成亲，却一心养育孩童，十几年来独撑一堂，叶语闲和她曾有一面之缘，印象极佳。不多时，山路上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
一辆简陋的木轮车停在洞外，几名披着厚袄的下手小厮前后簇拥，带头的正是一位面容端正、神色清朗的妇人。
她站在雪地中，看见洞前赫然是一座搭得规整的烧烤摊，不由愣了片刻，嘴角竟有点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身边几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浮出难以掩饰的错愕与憋笑。
叶语闲正靠在炭炉边，掸着手上的灰，见状抬头，轻轻挥了挥手：“笑就笑吧，无非一个烧烤摊，撑不得什么体面。但这里是恒温结界，暂时借来用用。”
宫妈妈眨了眨眼，认真看了一圈那冒着烟气的炉台，又看了看栅栏边蜷着在蜘蛛蛋壳中熟睡的孩子们。对着叶语闲道：“明白了，到时候我去贴个寻亲的告示。实在没人认领的，就养在我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