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林残阳
步话机的电流声,
像一只被雨水浸泡过的知了,
在古之月的耳畔嗡嗡作响,
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
这恼人的声音,
让他的心情愈发烦躁起来。
古之月站在一片茂密的雨林中,
他的侦察连,
已经悄悄地将山田次郎的残部,
包围了起来。
透过茂密的树叶,
他可以看到敌人的身影,
在不远处若隐若现。
此时,山田次郎的 300 多人的部队,
在美军飞机的狂轰滥炸下,
已经遭受了重创,
人数锐减到不到 150 人。
他们被困在一片狭小的区域内,
进退不得。
突然,步话机里传来了徐天亮的声音,
他那带着浓郁金陵口音的话语,
就像一阵裹挟着雨林潮气的热风,
猛地炸响在古之月的耳边:
“连长哎!
郑三炮那货把鬼子堵在‘裤裆沟’啦!
就是那片长着紫花的烂泥塘!”
“好,知道了,
天亮,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古之月用苏北话问道,
他的声音中虽然带着一丝紧张,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稳和果断。
“没问题!
关副官的 60 迫击炮已经就位,
随时可以开火!”
徐天亮的声音从步话机中传来,
他的金陵话里总是带着一股子风趣,
让人在紧张的气氛中也能稍稍放松一下,
“咱这美式装备可比他们的玩意儿厉害多了!”
“记得留活口,
我要亲自问山田次郎!”
古之月说完,
关上步话机,
目光如刀般盯着前方的敌军。
郑三炮的河南话跟着窜出来,
带着点喘:
\"日他姐!
飞机炸完剩百十来号,
跟土拨鼠似的钻树窟窿里!
山田那龟孙在里头擦刀呢!\"
古之月紧紧地把脸贴在 m1 卡宾枪的枪托上,
仿佛这样能让他与这把枪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透过瞄准镜,
紧紧锁定在百米外的巨榕树下。
那是三个日军的身影,
他们正围着一块空地,
而中间那个中佐,
正用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
反复擦拭着他的军刀。
那军刀的刀刃,
在破云而出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晃得人眼疼。
古之月眯起眼睛,
仔细辨认着那中佐的面容——
山田次郎,就是他!
\"铮\" 的一声,
军刀出鞘的脆响穿透了雨幕,
在这片雨林中回荡。
古之月心中一紧,
他看到山田次郎,
站在那片被炸得稀烂的空地上,
他的军刀,
在他的手上擦拭得寒光闪闪,
仿佛在诉说着它的主人的决心。
山田次郎的脸上带着绝望与不甘,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似乎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古之月的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扳机,
他知道,只要他轻轻一扣,
就能结束这个恶魔的生命。
然而,就在这时,
两个中队长慌忙拦住了山田次郎。
他们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眼神中透露出恐惧。
\"中佐,您不能死啊!
我们还要保护您突围出去!\"
其中一个中队长喊道。
山田次郎猛地转过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愚蠢!
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
美军的运输机被炸毁了,
我们的计划已经成功,
我不能再拖累大家了!”
山田次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不,中佐阁下!
您不能放弃!
我们拼死也要护送您出去!”
一个中队长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
山田次郎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古之月看见山田猛地将刀刃抵在脖颈上,
喉结在锋利的刀身下滚动。
另一个中队长扑过去按住他的手腕,
日语嘶吼混着哭腔:
\"中佐阁下!
美国的十二架运输机已化为灰烬,
支那军的部署图在我们手里!
任务未败!
请中佐立刻带着情报撤离,
我们给中佐争取时间!\"
山田的军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然后“当啷”一声砸在了腐叶上,
溅起了几点泥星。
古之月的目光,
紧紧地盯着山田那剧烈起伏的后背,
突然间,他觉得那背影,
竟然和老家那头,
被戳了肺管子的水牛如出一辙——
明明还在艰难地喘着气,
却偏要倔强地用脑袋去撞击坚硬的石头。
“连长!”
许保国的声音突然传来,
带着明显的颤音,
“鬼子在拆发报机!”
古之月猛地转过头,
顺着许保国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看到几个日本兵,
正在巨榕右侧的蕨类植物丛中忙碌着,
他们手中的动作明显是在捆扎炸药包。
关副官见状,
急忙拽了拽古之月的袖子,
示意他看向另一个方向。
古之月定睛一看,
只见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还有几个日本兵,
正鬼鬼祟祟地搬运着一些箱子,
不用想也知道,
那里面装的肯定是更多的炸药。
古之月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迅速将步话机按在胸口,
用苏北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命令:
“关副官,三门六〇迫击炮炮击前三个树桩!
徐天亮带一排从烂泥塘摸过去,
孙二狗二排掐住东边竹林!
告诉赵二虎,
见烟就扔手雷!”
“收到,开火!”
步话机中立刻传来了,
徐天亮和孙二狗的回应声,
紧接着,
只听得“嗖、嗖、嗖”三声尖锐的呼啸声,
三发60迫击炮弹如流星般划过天空,
直直地朝着前方的树桩飞去。
三门 60 迫击炮几乎同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炮弹如同三只黑黢黢的野猪一般,
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巨榕周围的蕨类丛。
随着炮弹的爆炸,
泥土和断肢被炸上半空,
形成了一片混乱的景象。
在这混乱中,
古之月听到了金属撕裂的声音,
其中还夹杂着日语的咒骂声。
他毫不犹豫地扯开嗓子大吼:
“冲啊!
别给那帮龟儿子们装子弹的时间!”
汤姆逊冲锋枪的火舌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
迅速舔过雨幕,
而 m1 卡宾枪的点射声,
则清脆得如同掰甘蔗一般。
赵大虎端着布轮轻机枪,
他那充满东北口音的吼声,
震得树叶都开始乱颤:
“小鬼子!
尝尝你虎爷的胡辣汤吧!”
子弹如雨点般打在鬼子的钢盔上,
迸发出点点火星。
在能见度不足50米的热带雨林,
美式武器的火力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有个鬼子刚刚举起拐把子轻机枪,
还没来得及开火,
就被徐天亮一梭子子弹扫中,
直接在泥地里打起滚来。
徐天亮操着一口金陵话,
得意地笑着:
“乖乖!
跟老子比射速?
你家灶台都没这么快!”
然而,就在这时,
雨林里突然腾起一片刺刀的白光。
三八大盖的枪声骤然响起,
走在最前面的弟兄们猝不及防,
只听得“哎哟”一声,
其中一人猛地栽进了烂泥里,
眉心处赫然沁出了一个血窟窿。
古之月怒不可遏地骂了一句苏北脏话,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美式手雷的拉环咬掉,
嘴里还恶狠狠地喊道:
“狗日的!
吃雷子填缝吧!”
随着一声巨响,
手雷爆炸所掀起的强大气浪,
如同一股狂风般席卷而来,
将周围的人都掀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古之月定睛一看,
只见那两个被手雷炸死的鬼子,
在被炸飞的瞬间,
竟然还保持着跪姿,
仿佛是在向他求饶一般。
然而,更多的黑影,
却从弹坑中源源不断地爬了出来,
这些黑影正是那些幸存的鬼子。
他们迅速端起 99 式步枪,
枪声再度密集地响了起来。
整个战场,
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之中——
这边只要枪声一响,
那边必定会有一个鬼子应声倒下;
而那边的枪声一响,
这边也肯定会有一个弟兄,
捂着肚子痛苦地抽搐。
就在这时,
郑三炮突然像一头猛虎一样,
从左侧的树洞中猛地滚了出来。
他紧紧抱着汤姆逊冲锋枪,
一边冲锋一边疯狂扫射,
嘴里还不停地骂道:
“日恁奶奶!
跟老子玩枪法?
你们还差得远呢!”
他射出的子弹,
如同雨点一般倾泻在鬼子的身上,
在鬼子的军装上烫出了一连串的窟窿。
就在郑三炮激战正酣的时候,
有个鬼子突然举起了掷弹筒,
正准备瞄准射击。
说时迟那时快,
牛新河眼疾手快,
举起m1卡宾枪,
抬手就是一枪,
只见那个鬼子像被重锤击中一样,
直直地倒了下去。
牛新河操着一口河南话,
破口大骂道:
“龟孙!
还想放烟花?
没门儿!”
此时,包围圈已经被压缩得如同一条勒紧的裤腰带一般,
鬼子们突然发出了一阵狼嚎般的嘶吼。
在这阵嘶吼声中,
山田次郎挥舞着那把还在滴血的军刀,
带着他的残部踏着同伴的尸体,
如同一群饿狼一般,
凶猛地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古之月瞪大眼睛,
死死地盯着那些染着脑浆的膏药旗,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厌恶。
这些旗帜,
让他想起了小时候,
在乱葬岗见到的那群疯狂的野狗,
它们同样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重机枪!
给老子往死里扫!\"
就在这时,
侧后方几百米处传来关副官的怒吼声。
然而,
这喊声却被倾盆而下的雨声淹没,
仿佛被整个世界所忽视。
突然,左后方的 一挺m1917 水冷式重机枪,
像是被激怒的野兽一般,
咆哮着喷出火舌。
火链般的子弹,
如狂风暴雨般扫过正在冲锋的鬼子,
前排的兵油子们,
就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样,
噗通噗通地栽倒在泥泞的土地里。
然而,这并没有阻止鬼子们的进攻。
后排的鬼子们毫不畏惧地,
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冲,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狰狞和疯狂。
就在这时,一枚掷弹筒的炮弹在重机枪阵地旁炸开,
巨大的冲击力将冷却水壶炸飞。
滚烫的开水溅落在机枪手身上,
烫得他嗷嗷直叫,
痛苦不堪。
\"二虎!
护着机枪!\"
古之月见状,
急忙大喊道。
他手中的卡宾枪子弹已经打光,
于是他迅速从腰间掏出那把二十响的手枪,
准备继续战斗。
赵二虎听到古之月的呼喊,
毫不犹豫地嘶吼着抱起一挺布轮轻机枪,
边跑边向敌人扫射。
他的声音在雨中回荡,
仿佛是对敌人的挑衅:
\"来呀!狗日的来呀!\"
他的棉裤腿被弹片划开道口子,
血混着泥水往下淌,
可枪管越打越红,
子弹泼得跟不要钱似的。
趁着重机枪火力的断档,
两个日军中队长带人突然冲破火网,
军刀直取古之月面门的时候,
只剩下他俩面对侦察连炙热的火力,
身后是一片倭寇的尸体。
赵二虎的春田步枪 \"当\" 地架住刀锋,
东北汉子的牙咬得咯吱响:
\"小日本!
爷爷送你回老家!\"
刀锋相击迸出的火星掉在腐叶上,
赵二虎猛地一拧枪托,
刺刀顺着鬼子肋下捅进去,
热乎乎的血溅了他半张脸。
另一个中队长转身扑向侧后方关副官,
徐天亮的汤姆逊抢在前面 \"哒哒哒\" 扫过去,
金陵话拖着长音:
\"您嘞慢走不送!\"
子弹把鬼子打得连连后退,
后背撞在榕树上时,
胸口的血窟窿已经能看见肋骨。
雨停了,夕阳把雨林染成泡了血的猪肝色。
古之月踩着软乎乎的泥沼搜查,
军靴里全是血水和烂泥。
郑三炮踢开个半截身子的鬼子,
河南话骂骂咧咧:
\"日他先人!
山田那龟孙是属泥鳅的?\"
赵大虎从死人堆里拖出个断腿的鬼子,
刺刀抵着他喉咙:
\"说!
你们太君钻哪去了?\"
伤兵吐着泡泡笑,
血沫子喷在赵大虎手背上,
被他一枪托砸得没了声息。
关副官突然蹲下身,
扒开一丛带刺的灌木 ——
底下是个被泥土半掩的军用水壶,
壶身上刻着朵樱花。
古之月接过水壶捏了捏,
壶底还留着点温热。
步话机的电流声突然刺耳起来,
长官部的命令透过杂音砸下来:
\"古之月部即刻收拢残兵,
沿北纬 25 度线北上,
侦查缅北日军部队最新动向。\"
古之月望着夕阳沉入雨林的方向,
水洼里倒映着零碎的火光。
他把那只樱花水壶踹进裤兜,
军靴踩在一具鬼子尸体的钢盔上,
发出 \"咯吱\" 的声响 ——
像踩碎了个没熟的椰子。
山田次郎的刀,
应该还在这林子里某个角落闪着光,
就像他们没打完的仗,
永远藏在这片望不到头的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