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号。
牟念的母亲，也就是李萍，我2008年春节前曾经见过一次。
那次是我主动去的牟念家。还记得刚一进屋，她就梗着脖子，一直死死地盯着我。
我当时仔细打量过她：单眼皮，嘴唇很薄，那时候看起来特别瘦弱。
这次再见，隔了一年半，她确实如牟念所说，明显比我上次见时胖了一些。
怎么说呢，有些人确实可悲又可怜。
我觉得李萍就是这样。她这段时间明显被照顾得不错，虽然现在脸色有些苍白，但长期瘫痪在床还留着长头发——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给别人添麻烦。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自从我和牟清华进病房，她就对我俩怒目而视，却只能动用半边身子破口大骂。那样子，看着实在可怜。
可当我目光扫过她枕边摆着的银行卡和房产证时，我又觉得，真是可悲。
她大半边身子动不了，只能用一只手指着牟清华。骂出来的话，对李萍这个职业是老师的人来说，大概已经算是极其激烈了——
“牟清华你会后悔的！等你老了病了，躺床上动不了的那天，你就会想起今天是怎么对我的！到时候谁给你端一杯水？谁给你翻一次身？就你这个做法，将来必定子孙不孝，无人送终！你死了都没人掉一滴眼泪！”
……
“你以为我瘫了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只要我还有一天能张嘴，我就要天天诅咒你！你出门就被车撞死！生孩子没屁眼的东西，牟清华你有一点良心吗？你狼心是不是都被狗吃了！你还有一点人性吗？牟清华我咒你不得好死！……”
“离婚的时候怎么说的？那时候你不管牟念，现在我瘫痪了你落井下石，我当年就不该放过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爸当年卧床我是怎么伺候的？你现在这么对我？你还是个人?！”
牟清华不知道是不是前阵子已经经历过，虽然黑着脸，但不为所动。
我倒是觉得还行，毕竟没骂到我头上。
哪知道我也没跑了。李萍见牟清华不为所动，立马把目光转到我身上冷笑——
“上次你来我家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子！就你把牟念骗了是不是？你跟牟清华都是一路货色，都不算是个人你知道吗？披着人皮的畜生！牟念真是瞎了眼让你们给蒙骗了，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歹毒？你没父母是不是？”
其实她骂我再难听点我也能接受。站在道德角度，我对她的设计确实谈不上是个人。没我的设计，牟清华也不会来……
但她说牟念“瞎了眼”，让我忍不住反驳：“牟念确实挺好骗的，我说啥她听啥，你觉得牟念就该陪着你是吧？我就偏不让她来！”
本就骂得胸部不住起伏的李萍，一听我说话，立马再次破口大骂：“你个小畜生！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没有父母？你算是个人子吗？还是你父母良心也被狗吃了！？”
我不屑道：“我妈不会让我在花一样的年纪天天陪护，也不会逼着我放弃大学毕业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质疑我父母？”
见她气得嘴唇直哆嗦，我叹了口气反问：“你也是女的，女孩一辈子最美的年纪不就16到26么？你想做什么？把你女儿捆死？你知道你一个月护理费多少吗？牟念陪护你还要打工，为你放弃毕业证之后，以后你死了，考虑过她怎么活吗？你问过自己想活多久吗？考虑过——”
还没等我说完，猛地被旁边的牟清华拉了一把。
被牟清华拽到一旁，我看着被气得嘴唇发紫、面色铁青的李萍不由叹息，被牟清华冷冷从病房推了出去。
随后牟清华一边喊医生，一边对我说道：“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但你知道不知道，气死她你虽然无责，但……”
我面露讥讽问：“赔偿牟念吗？”
这次把牟清华都气坏了，盯了我半晌才吐了句：“你这么做，牟念以后怎么想？”
我坦然道：“她要是一气就死了，说明太脆弱了。送养护中心，牟念万……”
眯眼盯着我的牟清华突然问了句：“费用我出点？”
我忙闭嘴点头。
牟清华：“……”
随即我就被牟清华赶出来了。牟清华说他处理，我在那属于‘恐天下不乱’。
我没办法只能坐车里等着，中途牟念来了几次电话，我都告诉她没事，让她老实上学就好。
牟念说她母亲给她打电话了，她接了一个，剩下的没敢接，怕忍不住。
我只能不断宽慰她要相信他爸，后来在车里睡着了。
直到中午才被牟清华喊醒吃饭。
牟清华明显很疲惫，说李萍一直不同意去养护中心，不仅要求回家，还不断给牟念打电话。
牟清华说他提醒牟念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李萍说什么都让牟念别听，告诉牟念把李萍拉黑，真有事或者解决完都会告诉牟念的。
最后直到下午两点多，牟清华才把这事搞定。
我对这个结果不意外，甚至觉得有点磨叽。
这个社会怎么说呢？当一个瘫痪的人，被一个我这种舍弃道德的人，和一个深谙社会规则的人一起“欺负”的时候，她真的很无力。
李萍能做什么呢？
牟清华说李萍报过警，理由是前夫抢她财产。
警察来了之后，牟清华指着李萍枕头边上的房产证和银行卡，说都是李萍自己的，然后讲述了李萍唯一的监护人牟念要上大学，而且牟念已经休学两年了……
面对牟清华拿出的授权书和牟念交给他的养护中心协议合同，又核实了牟清华所说的因上学纠纷两次报警的事，警察核实完就走了，走前连安抚李萍的话都欠奉。
至于哭着喊着不去？没用！
其实一切推进到这个地步，按照2009年的社会现状，真的可以送精神病院了。虽然有可能待几天就被送出来，但进过精神病院的人，有还想再回去的吗？
我不知道牟清华最后怎么跟李萍谈的，反正李萍还是去了养护中心。
至于费用，牟念开始缴存了一万，牟清华以牟念的名义又缴存了两万，我俩一人掏了一万。
直到牟清华把两万的缴存单递给我，我才彻底松了口气。
2009年的三万，是一个正常家庭一年的花销，而且属于生活可以偏好的那种。但如果牟念母亲犯几次病，这根本不够。如果进一次IcU……
我不捆着牟清华，我也扛不住。要知道，这才刚开始。
至于牟清华？我闭眼都知道他有钱。
呵呵，这个社会——
牟清华也给牟念打了电话，告诉牟念一切都好，并提醒牟念短期千万不要回来，真有事养护中心会直接联系......至于她母亲，已经没法打电话了——统一管理，不让随便用手机。
电话里的牟念一直在哭。
......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不住抽烟、望着车窗外发呆的牟清华，心情复杂。
不禁又想起牟念的母亲——瘫躺在床上被我气得嘴唇发紫、面色铁青浑身发抖的模样。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她被送进养护中心之后，那种无力却又无法抗拒的样子，我也完全想象得出来。
我的目的达到了。剩下的只需要祈祷牟念母亲在养护中心能扛到牟念毕业就好。而且牟念的母亲不是老年人，也不痴呆，屙床上肯定不会被揍吧？
记得牟念日记扉页记录了一句话——成长是一笔交易，我们都是用朴素的童真与未经人事的洁白交换长大的勇气。
这一刻，莫名觉得自己的良心，似乎缺了一角。
但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