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牟念回去的路上，我想了想，随口说：“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她没有犹豫。
我斟酌着说：“公司最近税有点高，能不能把阿姨的资料给我？挂到公司名下抵税——算雇佣残疾人，我给她发工资。是双向的，她有残疾证吧？”
牟念转过头看我，虽然带着审视，但最后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有，家里就有，回去我给你拿。”
随后我简单问起她的日常，等回到她家小区门口，她停住脚步，静静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轻声问：“我现在上去拿给你？”
我点头。
看着她转身时犹豫的表情，我不禁皱眉——帮她，真难啊。
望着她慢慢走回家的背影，确实瘦了很多。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我望着她家小区，不禁皱起眉：再找个夜班护工吧，她家又没地方住……要不租个房子？要是那样的话，似乎可以让她养只猫或狗？但这么搞，我现在也扛不住——雇佣护工本身不便宜。而且这治标不治本……
要知道已经两年了……
等牟念出来的时候，她递过一叠资料。我翻看，意外地齐全。
“申请低保和补助时印的。”她轻声解释。
抬头看向她，见她正歪头看着我，我心里再次涌起痛惜。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要不是她母亲拖累……
我想了想自己来的初衷，提议：“能让我跟你妈聊聊吗？”
她嘴角地扬了扬，带着有些俏皮语气拒绝道：“不好！你需要我陪你的话，我就陪你待会儿，要不然你别打歪主意了。我妈不会听你话，我太了解她了！”
我看着她脸上的倦容，再次询问：“晚上你陪护时候，你妈又折腾了对不对？”
她抬手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不是，我这两天失眠。白天要是睡觉的话，晚上更睡不着，我怕作息颠倒，而且我白天…嗯，也偶尔要出去……”
已经开始失眠了吗？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我提醒：“两年了，差不多了！你这么拖下去自己倒了谁照顾她呢？”
看她不作声，我不解道：“你让我和你妈聊聊，这种道德绑架我比她玩得还溜。你又不是不管她，有些话你没法说，但有点脑子都不至于这么折腾你。有护工陪护还不行，你上学也不是不回来看她，她有什么想不通的？”
她别开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回答：“我说的没你这么直接，但其实也说过了。她会顶嘴，而且还会装睡，像个小孩一样。你现在也像个小孩一样。你到底用不用我陪你待会儿？不用的话，要是只想在这儿气我，我可回去了？”
我看着她，问：“还不能送养护中心吗？”
她摇头。
我扬了扬手中的资料，问：“我把她挂我们公司，然后起诉她不来上班，你配合一下？”
她沉默地看着我，让我郁闷的是她眼里带着无奈和无语。
见糊弄不住她，我只能耸了耸肩提议：“那我在你家附近租个房给护工住，再找一个护工。你平时也可以过去，养猫养狗，以后再开个店，和我签对赌协议，行吗？”
她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回了句：“好～我会考虑。”
听出她的敷衍，我又问：“那你起诉你妈呢？”
看她又要摇头，我叹声喊道：“牟念！”
她静默地望着我，轻声应道，“嗯。”
我盯着她提醒：“你现在心态已经变了。要是之前，我说什么对赌协议和再给你找个护工，你都会先思考。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提议你想都没想就拒绝，现在又说好——你不是想通了，是觉得我反复提议有点烦，开始敷衍了。而且…”
我顿了顿，看着她的刘海和明显消瘦的脸颊，叹息道：“你不是敷衍我，你已经开始敷衍自己了。别这样，你要是这样…我可真强拆了？”
她听到我的话，垂下目光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好，我会改的。”
这副不以为意的态度让我挑眉：“你别不当回事。就你现在这弱不禁风的样，我一会把你扔车上就拉走了，你报警告我非法限制你自由？”
她嘴角慢慢挑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轻声说：“嗯，你说的倒也对。不过现在不行，再等等，我还可以的…”说完目光再次恢复无奈，轻声叹息：“我确实不能告你，但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感觉头上零星的雨点，我抬头看了看更阴的天空，抬起手掌，发觉确实下雨了。
我想了想，直白说道：“让我试试吧，我觉得你妈心态不对，我知道有些话你没法说，但我能！”
牟念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低声说：“我想过，确实不行，你不懂……我妈真的很清醒。你去的话，她不仅不会听，还会让我报警把你赶走。就算不报警……”她顿了顿，无力的放下手，笃定道：“她晚上也会不吃饭，然后逼我。”
我马上点头，解释道：“对啊，我现在也明白了。你妈其实无非什么事都逼你——要是你解决不了，或者根本不是你的问题呢？她还会不会用绝食？”
牟念笑了笑，反问：“那谁来呢？我试探过我爸，他根本不会管。而且因为已经离婚了，他也管不了。你想帮我，但法律上也不认可你呀。我妈要是报警，你甚至会被带走的。你别乱想了，我都考虑过了，没用的。”
“起诉吧！”我再次提议。
牟念外头看我，抬了抬手试探着微微变大的雨点，没说话。
望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牟念，我点头轻声说：“好吧，你先回去，我也考虑一下。”
见她仍静静站在原地凝视着我，我叹了口气，正了正色，提醒：“平时多吃点，太瘦都不漂亮了。总不能你母亲还没事呢，你先垮了吧？”
听我这么说，她脸上反而慢慢漾开一抹真实的笑影，轻轻应了声：“嗯，我刚才说了我会改的。”
......
回去的路上，雨不大。
我开得很慢，扭头看了看扔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关于牟念母亲的资料，我无奈摇头——太难搞了！
说什么把牟念母亲的残疾证挂公司抵税，根本是扯淡。从这个年代来看，雇佣残疾员工抵税并非完全不可行，但那简直是给我自己挖坑。至于说什么“挂公司再起诉”就更扯了。我跟牟念说那些，无非也就是想试探她现在的状态。
从结果来看，很不理想。
牟念是学经营管理的。虽然我对那些内容滞后的大学生管理课程并不觉得多实用，但合规性方面她不可能不懂——我甚至怀疑，她把这些资料给我，只是想让我安心！
脑海中回想了一下刚才牟念的态度，我考虑了一下，我决定再从牟清华那边试试。
如果他能帮忙，事情可能会更合理一些。
……
没浪费时间，回去后我直接打电话联系了牟清华。
这次我很坦诚，告诉他牟念瘦了很多，提议他找机会去看看她，给她一点鼓励。另外，也希望他能和前妻聊一聊——毕竟牟念现在这个样子，拿不到毕业证是一辈子的事。
但他再次拒绝。
牟清华觉得，牟念现在的情况是她自己的选择。他虽然听着也不舒服，但因为已经离婚，他没法提供更多帮助。离婚后他偶尔给牟念一点经济支持，其实已经算是破例——毕竟当初离婚时都说好了。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只能咬着牙坚持请他帮帮忙。
牟清华大概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见我还在纠缠，语气明显冷淡下来。最后他说自己也有难处，现在的爱人很忌讳这件事，他去不了。说完，就直接把电话挂了。
这次和牟清华沟通，让我莫名有些烦躁——真特么难搞！
临近七月底的时候，我又坐不住了，再次去了趟牟念那儿。
这次去，我开始着手想再找个护工、尝试租房。我的想法是，怎么也得试试。
至于牟念不肯起诉的原因，我原本以为是她不忍心、也做不到。但经过王艺格帮我查询后，得出的结果反而让我很难受——在当前的法律和社会环境下，即便牟念真的起诉，情况也未必乐观。赡养义务中所规定的“生活上的照料”和“精神上的慰藉”很难切实追究，即便勉强绕过，或许能暂时让牟念松一口气去上学，但她母亲仍可能以绝食相逼，迫使她回来。
更何况，一旦牟念选择起诉，就意味着她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将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以牟念母亲目前的态度来看，这样的做法显然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