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逸尘怎么可能——怎么敢——活着回来?
“你确定是他们?”
程南一把揪住通讯兵的衣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看清楚了?”
“千、千真万确!”
通讯兵结结巴巴地说:“欧阳队长和几个受了重伤的坐直升机先回来,救援队……”
后面的话程南没有听到,脑子嗡嗡的响。
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准备,还是功亏一篑了。
程南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折叠椅。
他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父亲被带走时回头望他的最后一眼——那种无声的控诉,那种被背叛的绝望。
他答应过父亲要让欧阳家血债血偿,可现在......
“程营长?您脸色很差,要不要叫军医......”
“滚出去。”
程南低声说。
“什么?”
“我让你出去!”
搪瓷茶杯在帐篷支柱上炸开,青黄色的茶叶沫子溅在军事地图上,像一摊溃烂的伤口。
程南的呼吸粗重如牛喘,解放鞋碾过地上的碎瓷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滚!都给老子滚出去!”
程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精心策划的复仇,那些隐忍,那些伪装,全都成了笑话。
欧阳家的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无论他设下多么完美的陷阱,他们总能活着爬出来。
两个小战士慌不择路地往外冲,差点撞翻门口的柜子。
他们想不明白,把失踪的战友救回来不应该是件天大的喜事,为什么他们营长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背着红十字药箱的女卫生员惊叫一声,玻璃针剂哗啦啦碎了一地。
程南瞥见那女兵苍白的面容——多像小妹啊,小妹也是这般年纪,在批斗会上被推倒时,玻璃镜片扎了满脸血......
帐篷帘子突然被掀开,参谋长陆沉逆光站在门口,65式军装的肩线绷得笔直。
程南眯起眼,注意到他右手食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54式手枪皮套——这是陆沉准备抓人时的习惯动作。
“程南同志。”
陆沉的声音像在念悼词:“团长让你到会议室。”
他身后两个宪兵脚上的胶鞋还沾着泥,显然是刚从前线哨卡调来的生面孔。
程南的背脊一僵,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程南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这就去。”
程南扯出个笑,故意踢翻脚边的铁皮暖壶。
沸水泼在作战沙盘上,腾起的白雾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趁机把子弹壳塞进舌底,金属的锈腥味混着茶垢味在口腔里漫开。
插入闪回,一个月前那个雨夜,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在边境线界碑旁对他说:“令尊的事,欧阳家要负全责。只要你按计划行事,香江的公寓和汇丰银行的户头......
“走吧。“
陆沉侧身让出的那道缝隙,在程南眼里成了生死一线的窄门。
两个宪兵胶鞋碾过碎瓷片的声响近在耳畔,65式军装的草绿色在煤油灯下泛着油腻的光。
“陆政委,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南的喉结滚动着,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他的54式手枪,却在不久前被勤务兵以例行保养为由收走了。
陆沉食指依然搭在枪套上,将星领章被帐篷漏进来的山风吹得微微晃动:“程南,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个程式化的笑:“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程南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知道了?
那个香江接头人的事...不对,要是真掌握了证据,来的就该是团保卫处的人……这是试探!
程南当下心里做了决定,他不想赌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佯装整理领口,舌底的子弹壳突然变得滚烫,父亲临刑前夜在禁闭室里嘶哑的嗓音又在耳边炸响。
“记住,以后有机会就去香江,我在那边有……”
“陆参谋长。”
程南突然咧嘴笑了,从兜里掏出包大前门香烟:“抽根烟再走?听说你爱人刚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烟盒坠地的瞬间,三人的视线本能地追着滚动的烟卷。
程南的解放鞋猛蹬地面,整个人像出膛的炮弹般撞向帐篷后方。
发霉的帆布在肩胛骨的冲击下发出撕裂的呻吟,他听见陆沉在喊:“拦住他!“
紧接着是手枪拉套筒的金属脆响——
山间的浓雾恰在此时漫过战壕,像给逃亡者披上件灰白的隐身衣。
程南扑进灌木丛时,小腿被带刺的荨麻刮出血痕,
却浑然不觉疼痛。
舌底的子弹壳硌破了口腔黏膜,血腥味混着铜锈味在齿间蔓延。
几只被惊起的白鹇扑棱棱掠过树梢,羽翼拍打声完美掩盖了程南的喘息。
远处界碑上的\"中国\"二字在雾中若隐若现,红漆斑驳得像干涸的血迹。)
“砰!”
子弹擦着耳廓飞过,灼热的气浪烫卷了鬓发。
程南一个翻滚躲进橡胶树后,颤抖的手指摸到裤管里藏的匕首——这是香江那人给的瑞士军刀,刀刃上刻着花体英文\"to Freedom\"。
哨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程南却突然想起小妹被拖去批斗会那天的哨声。
他甩甩头,猫腰往湄公河方向冲去,胶鞋陷进泥沼也顾不得拔,干脆光着脚在腐叶上狂奔。
小腿突然传来尖锐刺痛,程南低头看见枚麻醉镖颤巍巍扎在腿肚上。
紧接着后背又挨了一记,他踉跄着扑倒在地,腐殖土的气味猛地灌满鼻腔。
挣扎着要起身时,抬眸对上的是陆沉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还有额前冰冷的金属管。
冰冷的枪管在程南眉心压出一道凹痕,陆沉的手指稳稳扣在扳机上,眼底却闪过一丝玩味:“跑啊?怎么不跑了?”
程南的视线越过陆沉肩膀——欧阳睿渊正穿过晨雾大步走来,65式军装的衣摆沾满露水。
而更让程南肝胆俱裂的,是跟在后面的几个身影,那几个本该死在迷雾区的人。
冉以沫的绑腿被荆棘划成布条,身后的背包上还插着半截带血的箭矢。
何连长的拐杖是用56式步枪改造的,枪托处赫然刻着几道新鲜划痕。
最刺眼的是欧阳煜,那小子本该被地雷炸碎的右手,此刻竟反射着金属冷光。
欧阳煜的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扎进程南的耳膜:“程营长,你这是要子承父业,当个实实在在的卖国贼啊,啧啧,真不愧是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