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两人话语极少,苏梦影一旦面见凌风,都会刻意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就算坐在一起吃饭时,也只低头默默扒饭。
数日后的一个清晨,凌风估算着她的身体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主动开口道:“苏姑娘,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苏梦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凌风。
凌风轻轻说了句:“走吧!”
二人便御剑升空,很快来到一座繁华的城池。凌风伫立在城门前,望着城门上写着的“栖霞城”三个字,一时面色悲戚。
苏梦影诧道:“你怎么了?不是你约我出来散心的吗?怎么你却愁眉苦脸了?”
凌风回过神来,说了句“抱歉!”,接着沉默片刻,笑着说道:“我想起当年晨曦还小的时候,她说她想去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的,我便带她来到了这栖霞城,带她去最好的酒楼,吃了最美味的饭菜,我现在仍记得她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
“我还带她看去了杂耍,当时她看到那些艺人又是吞刀又是吐火的,特别害怕,就攥着我的袖子,躲在我身后偷偷看。我们还去乘船游湖,她当时用荷叶当帽子,还笑得跟只小狐狸似的,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叫嚷着‘爷爷、爷爷,你看我像不像神仙?’”凌风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可眼底的哀伤却愈发浓厚。
苏梦影静静听着,一时感同身受。
凌风继续说道:“不得不说,这大城市的花费是真的高啊,还不到三日,从家里出来带的盘缠都用光了,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于是我们爷孙俩只能徒步回家,呵,那几日真是狼狈啊……可晨曦那丫头,愣是没喊过一声累。”
他笑着回望苏梦影,却见她定定望着自己,便尴尬一笑,道:“抱歉,扯远了,我们进去吧!”
此时,晨光初露,街道上早已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孩童的欢笑、车马的喧嚣,交织在一起,竟是无比地温馨热闹。
苏梦影目光在街道两旁游移,她以前虽与葛千发也来过这等烟火之地,却从未像现在这样置身其中,这种感觉当真与以前不太一样。
这十年来,她已没有用轻纱遮面,此时来往商客见到她那绝丽容颜,目光都会凝住稍许,但其中都是欣赏惊艳之意,浑没有当初就算戴上面纱,也能感受到的那种令人不适的觊觎之色。
“在想什么?”凌风察觉到她的走神,温声问道。
苏梦影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很热闹。”
凌风望向远处,道:“我们这些出世的修道修魔者,整日与奇功秘法相伴,眼光一直望着天,何曾注意过这脚下的世间百态,我倒觉得这人间的烟火才是最值得回味的。”
苏梦影神思飘飞,她自小在玄灵教长大,师父也只是偶尔带她出去历练,传授功法,一路所见,皆是阴森压抑,血腥与争斗,与当下所感受到的,竟是天差地别。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在街角处,几个孩童正围着一个糖画摊,眼睛瞪得圆圆的,满脸期待。
小贩熟练舀起一勺融化的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勾勒,不多时,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跃然眼前。
孩子们欢呼着拍手,其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脆生生说道:“伯伯,我想要一只凤凰。”
“好勒,你等着!”
苏梦影面露憧憬之色,她好想回到小时候,也像这群孩子一般快快乐乐地再过一遍,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凌风望了她一眼,道:“想要一个吗?”
苏梦影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必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唉……”
却见凌风毫不在意她的拒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奔向糖画摊。“我也要一个……不……两个!”
片刻后,两人各执一支糖画走在街上,苏梦影轻轻咬上一小口,一股甜意浸润心田,脸上不由绽出笑容。
她嘴角一咧,一点口水不小心流出,她慌忙想用另一只手去擦,可没想到那只手竟被凌风紧紧握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拉上的,自己竟毫无所觉。苏梦影登时面色一寒,下意识地猛地一甩,瞪了凌风一眼,疾步向前走去。
苏梦影的心“扑扑”直跳,再也没理他,凌风赶紧追上来,打着“哈哈”,聊着有的没的,想化解一下尴尬,但苏梦影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凌风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真的动怒了,于是也不敢再多言,陪伴在她身边继续前行。
路过一处粥棚时,他们看到一位衣着破旧的老妇人,正颤巍巍捧着一碗粥,喂给身旁病弱的丈夫。
“老头子,快喝,喝了就有力气了。”
丈夫艰难咽下一口粥,挤出一抹笑容,道:“老婆子啊,这辈子能娶到你,真是死也无憾了。”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快趁热喝……”老妇人嗔怪着。
当丈夫喝完粥,她将碗接过来转身时,不经意处,却用袖子悄悄擦了擦眼角。
苏梦影不自觉停下脚步,望着那对老夫妻,眼神渐渐柔和,走过去温和询问:“两位老人家,这粥可还合口味?”
老妇人抬头,笑着说道:“我家老头子呀,就喜欢这家粥摊煮的粥,他说特别暖胃。”
苏梦影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老妇人手中,道:“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希望能帮到你们。”
老妇人连忙推辞道:“姑娘,这使不得,我们虽穷,但尚有手脚,怎能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苏梦影执意将银子递向老妇人怀中,道:“收下吧!就当是沾沾二老的福气。”
老妇人看了看苏梦影,又看了看旁边的凌风,只觉他们眼神真诚,不好拂逆,最终叹了口气,收下银子,道:“那真是多谢二位善心了,愿好人有好报。”
苏梦影微笑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对老夫妻喝完粥后,丈夫便坐在一辆木车上,老妇人拉着他缓缓走远。
“你刚才说……沾福气?”凌风侧目望向她,眼中带着笑意。
苏梦影这才反应过来,俏脸一红,道:“随口一说罢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是觉得两个相爱的人能相守到老,很不容易。”
凌风亦是目光深远,说道:“是啊,很不容易。”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前方医馆处传来一阵争执声。
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衣衫褴褛,正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求求大夫,救救我娘亲吧!她咳血咳了一整夜了……”
医馆管事不耐烦地直挥手:“去去去!没钱看什么病?别在这儿挡着我们做生意!”
男孩额前已经磕得通红,却仍不肯起身,哭诉道:“我……我可以干活抵药钱!我会劈柴、挑水,什么活都能干……”
管事冷笑一声,道:“就你这小身板?赶紧滚!”说着就要动手赶人。
“住手!”
苏梦影一个箭步上前,将男孩护在身后,面若寒霜,盯着那管事道:“你们不是医馆吗?救死扶伤,不是医者本分吗?见死不救,做什么医者?”
那管事不由嗤笑道:“医者不吃饭吗?医者不挣钱吗?你以为这药从哪里来?若是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把医者本分挂在嘴边上,仅凭一张嘴,就让我们为你治病,你把我们当什么了?就活该我们医者承受一切吗?我们不为生存而发愁吗?一个个的就只想到自己,这世上哪个没有难处?”
苏梦影被这番话噎得一时语塞,心下生怒,欲要提掌将此人教训一下,可凌风过来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别跟他们计较,凡人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不容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做到无条件地伸出援手。”
苏梦影神色一怔,随即眼底又涌出一丝无奈,自幼在魔门长大的她,强者为尊的法则根深蒂固,却从未想过他人的难处。
忽然她眼睛一亮,望向凌风道:“你不是大夫吗?救救他娘亲!”
凌风一笑,道:“你是在求我吗?”
苏梦影面色一变,道:“不是,我会付给你诊金的!”
凌风话语一软,道:“别啊,我免费的——”
苏梦影没有搭理他,径直上前扶起男孩,道:“这位哥哥也是大夫,带我们去看看你娘亲吧。”
男孩顿时大喜,连忙引着二人穿街过巷,来到城郊一处茅屋。
屋内昏暗潮湿,一位妇人正躺在木板床上,双颊潮红,呼吸急促,不时剧烈咳嗽。
凌风立即上前把脉,眉头渐渐皱起,片刻后道:“热毒攻心,耽搁不得了。”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银针包,当即为妇人施针。苏梦影则按照凌风指示,用湿布为妇人擦拭降温。
那男孩见凌风手法娴熟,心中顿时涌起希望,一脸欣喜拉了拉苏梦影的衣袖,道:“姐姐,我娘会好起来的,对吗?”
苏梦影面对那双澄澈的大眼,温柔一笑道:“会的,有这位大夫哥哥在,你娘一定会好起来的。”
凌风手上动作不停,嘴角却微微上扬。
一个时辰后,妇人高热终于退去,呼吸也平稳下来。凌风写下药方,又向苏梦影要了一锭银子交给男孩,嘱咐道:“按这个方子抓药,剩下的钱买些补品。”
男孩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哥哥、大姐姐,你们的大恩大德,小石头这辈子都不会忘。”说完,便向集市奔去。
这时,妇人朝他们道:“两位恩公,我看到你们给小石头钱了,我们家实在付不起诊金,竟还让你们倒贴银钱……”
她挣扎着要起身,凌风赶忙上前按住她,说道:“大嫂,您先好好歇着,钱财之事不必挂怀。”
为小石头的母亲治好病,夕阳已经西沉,二人告别小石头和他母亲,便走向回城的方向。
二人这次没有御剑,徐徐走在林间小路,苏梦影竟心情大好,步伐轻快,嘴上哼着白天从街上听来的小曲,与倦鸟脆鸣和在一起,竟是出奇地和谐。
前方出现一处水洼,她竟快步冲上前,轻快跳过,裙裾飞扬间,惊起几只萤火虫,点点荧光在她周身流转。
凌风落后半步,目光始终追随她的身影,脸上不自觉笑容洋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