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以朱砂密密麻麻书写着数十种材料,有的珍稀非常。
饶是晋王府底蕴深厚,要凑齐这些,也需大费周章,甚至要动用一些轻易不愿示人的人脉与珍藏。
他不动声色,将纸笺小心折好,郑重收入怀中:“真人放心,七日之内,无论上天入地,小王定将这些材料悉数备齐,恭请真人施法!”
白龙道人“嗯”了一声,便阖上双目,神游物外,再无一言。
其意已明,送客。
唐克用与叶还真对视一眼,皆是人精,自然明白。
二人再次行礼,而后悄然退出道观,动作轻缓,不敢惊扰。
回程马车上,气氛有些沉闷。
良久,叶还真方才低声开口:“王爷,您观白龙真人此行,是否真如他所言,只为解厄?”
唐克用靠在车壁上,双目微闭,似在假寐,声音却带着一丝琢磨:“太乙教立派数千年,向来不沾俗世因果,不入王朝纷争。白龙真人更是数百年未曾踏出太乙山。若非晋州灾情确实危急,触动了他那份悲悯之心,他绝无可能亲身前来。”
他顿了顿,睁开眼,眸中掠过一丝精光:“只是……他看贫道时,眼神虽平和,却似乎在透过贫道,审视着别的什么。”
“哦?”叶还真微微侧目,“王爷指的是?”
“说不清,一种感觉。”唐克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佩,“或许是本王多心了。但这位道门魁首,给人的感觉深不可测,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叶还真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二人离去后,道观内复归寂静。
白龙道人依旧盘坐,纹丝不动。
许久,他才再次睁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遥遥望向北原城方向。
他眼中,一缕若有若无的紫气悄然浮现,聚而不散。
“天命所系之人,其气运竟已浓郁至此地步,果真就在这北原城中。”
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
“只是,此人究竟是谁?”
......
晋王府书房,灯火摇曳,映照着唐克用凝重如铁的面庞。
他步履匆匆,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沿途侍从屏息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出。
“去,将白老请来。”
“就说本王有万分火急之事相商。”
侍从领命,脚步轻快地退下。
书房内一时间只余下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唐克用略显沉重的呼吸。
他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焦灼。
不多时,一阵稳健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青松剑叟白古意一袭素青长袍,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身形清癯,银发以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腰间悬挂的青松剑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仿佛与主人一般,历经风霜却依旧挺拔。
“王爷。”
白古意略一躬身,瞬间便察觉到唐克用眉宇间那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与忧虑。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静候吩咐,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唐克用从怀中取出那张尚带着体温的素白纸笺,动作间透着一股异样的郑重,递向白古意。
“白老,此物上所列材料,七日之内,务必收集齐全。”
“不计任何代价,不论任何手段。”
白古意接过纸笺,触手微凉,与纸上朱砂字迹的炽热形成鲜明对比。
他缓缓展开,目光顺着那密密麻麻的朱砂字迹一行行扫过。
“这……”
白古意喉结微动,抬头看向唐克用,眼神中带着询问。
“太乙教主,白龙真人所需。”
唐克用只说了这一句,但其中分量,足以压垮任何疑问。
白古意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太乙教!白龙真人!
这两个名号在道门乃至整个大炎王朝,都代表着某种极致。
“老朽明白了。”
白古意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沉甸甸的纸笺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动作一丝不苟。
他再次拱手,声音沉稳如磐石,不带半分迟疑:“请王爷放心。老朽定当在七日内将所有材料悉数奉上。”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唐克用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晋州的未来,或许都系于此。
白古意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领命而去,脚步依旧匆匆,却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仿佛肩上扛起了万钧重担。
书房内,灯火重新安静下来。
唐克用目送白古意离去,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一丝,但眉间的忧色却未曾消减。
他刚在椅中坐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便听门外侍从再次通报:
“启禀王爷,世子殿下求见。”
唐克用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疼爱,有愧疚,亦有一丝不愿被儿子看到的脆弱。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心神,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让他进来。”
片刻后,唐存勖缓步走入书房。
青年身着素色锦袍,更衬得他面容苍白,身形修长却略显单薄,行走间气息有些微弱,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寒夜星辰,带着与他病弱外表不符的坚韧。
这是唐克用最疼爱的独子,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期望的继承人,也是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
“父王。”
唐存勖躬身行礼,声音略显虚弱,却努力让自己听起来精神一些。
“孩儿方才在院中,隐约察觉到天际有异象,似乎有龙吟之声,不知北原城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唐克用看着儿子苍白的面容,强压下翻涌的心疼与自责。
若非当日自己固执己见,又岂会……
那一箭,虽然解了北原之危,也几乎断送了自己孩儿的生机。
他挤出一丝尽量自然的笑容,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勖儿不必担忧,此事说来,于我晋州,乃至我儿,皆是天大喜事。”
他顿了顿,观察着儿子的反应,见他眼中露出好奇,才继续道:“太乙教主白龙真人已亲临晋州,愿出手为我晋州解除这该死的旱灾血咒。为父已命白老前去收集布阵所需的各项材料了。”
“当真?!”
唐存勖闻言,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彩,苍白的面颊似乎也因此多了几分血色。
“太乙教主何等人物,竟肯亲身涉此红尘?若得真人出手,晋州百姓定能逃过此劫!”
话音未落,唐存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