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大秦仙城。
今日的气氛与往日的战后重建截然不同。
全城缟素。
白色的灯笼挂满了街道,黑色的挽联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所有的商铺都停止了营业,行人皆身着素衣,面色沉重。
一股压抑在全城的悲恸,无声地流淌。
从城门通往城内中央广场的主干道两旁,挤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人群。
他们中有士兵,有平民,有武者,有普通的百姓。
没有人喧哗,只有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不时响起。
云生的灵魂跟随着先知,漂浮在人群上空,俯瞰着这一切。
中央广场已被布置成庄严肃穆的灵堂。
巨大的挽联垂落,上面书写着追思和功绩。
正中央,没有棺椁,也没有遗体。
因为他的肉身早已在雷劫中化为虚无。
那里只摆放着一套他曾经穿过一次的帝君常服,一方冠冕,以及一柄佩剑。
仙朝以最高规格的国葬,祭奠他们战死的帝君。
葬礼由楚幼仙主持。
她站在灵位前,一身玄黑宫装,脸色肃穆,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
她平静地宣读着悼文。
叙述着云生从微末中崛起,开创武道,抵御妖族,最终为守护此界而道果尽毁、壮烈牺牲的功绩。
她的声音没有太多起伏,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虽然说的很感人,但是从微末中崛起的这种话……”
云生嘀咕一声。
天上云家算是微末吗?
有着两个大帝,圣人无数,应该不算是寒门吧。
云生目光继续移动。
苏箐许站在百官队列的最前方,一身素白劲装,眼眶通红,但她死死咬着牙,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套空荡荡的衣冠。
陈阳、杨华伦等一众武道强者,身着戎装,甲胄染尘。
他们挺直脊梁,如同标枪般站立,但通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陈阳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虎目含泪,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雨辞和苏念站在家属的位置。
雨辞穿着一身黑色衣裙,容颜清减,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冻结在了眼底深处。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宛若一座不化的雪山。
而苏念裹在过大的黑色丧服里,脸色苍白,眼睛肿得像桃子。
她紧紧抓着姐姐的手,低着头,小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无声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青石地板上。
天空的乌云一会儿聚拢,一会儿又消散,那雨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下来。
似乎祂也不想打扰到逝者的安宁。
萧锦、萧玄、小凡、叶欢欢、徐良、陈野等人也在场。
萧锦和萧玄作为大哥二哥,努力想摆出坚强的样子,但通红的眼圈和紧咬的嘴唇出卖了他们。
叶欢欢等女孩则早已哭成了泪人,尤其是叶欢欢,几乎要瘫软在徐良和陈野的搀扶中,呜咽着。
“舅舅……怎么会……”
她几次哭晕,但都被红着眼眶的徐良等人搀扶起来。
然后,云生看到了马天宏。
这位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家伙,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袍,没有站在显眼的位置,而是跪在人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压抑,而是泪水纵横,泣不成声。
他不断地用额头磕碰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一遍遍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
“是我无能!是我怕没有保护好少主啊!”
“少主……我该死!我该跟着您一起去啊!”
他旁边的黄月颖同样泪流满面,努力想搀扶起他,劝阻他,但马天宏完全沉浸在巨大的自责和悲痛中,几乎崩溃。
看着这满城的缟素,听着那压抑的哭声,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无法掩饰的悲伤,云生的灵魂剧烈地波动着。
他看到了苏箐许的倔强,楚幼仙的隐忍,雨辞的冰封,苏念的崩溃,陈阳等人的悲愤,马天宏的自责,还有萧锦、叶欢欢这些孩子们的无助……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可以安心消散。
但此刻,亲眼目睹这一切,那种被需要、被铭记、被深刻思念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即将涣散的灵魂。
“原来……有这么多人,会为我伤心啊。”
他低声自语,灵魂体传来阵阵酸楚的悸动。
他不再觉得释然,反而生出了不甘和留恋。
先知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蒙着绷带的目光扫过下方悲恸的人群,轻声道。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存在的证明,是你留下的痕迹。”
“生命的价值,不仅在于他活着时做了什么,更在于他离去后,留下的价值。”
“你的道,你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
“它化为了种子,埋在了这些人心里。”
楚幼仙的悼文宣读完毕。
她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朗声道。
“恭送帝君!”
下一刻,满城皆悲。
“恭送帝君——!”
山呼海啸般的悲声冲天而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撼动云霄。
无数人跪伏在地,失声痛哭。
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苏箐许终于别过头,一滴泪划过她坚毅的脸庞。
雨辞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
苏念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马天宏更是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就在这极致的悲恸达到顶点的时刻,先知轻轻碰了一下云生的灵魂。
“作何感想?”
云生看着这一幕,愣了片刻,随后苦笑一声。
“我对得起所有人,但唯独对不起他们。”
他来到苏念面前,试着想要为她擦去眼泪。
来到叶欢欢面前,想要如同往日一般揉揉这个丫头的脑袋。
又来到马天宏面前,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可都没有实现,他看着自己虚幻的手掌,苦笑一声。
“原来,我还是想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去见想要见的人,去做想做的事。
自己也没有像之前那般,能够这么慷慨地赴死。
“如果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怎么选。”
先知问道。
云生先是沉默,随后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那些死去的人。
其中还有着他的一位长辈,但是他在自己记忆中存在的痕迹已经很模糊了。
只隐约地记得,他似乎姓苏……
他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