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看着父亲惨白如纸的脸,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决绝。
她缓缓挺直脊背,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继续插向父亲的心脏。
“父亲可曾想过,自从二妹妹出生后,这十几年……”
“这府里,除了您……”
“好像谁都不急着再添丁进口了?”
沈清源猛地一震,瞳孔再次收缩!
沈禾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
“当年那术士之言,言犹在耳。”
“说沈家命中注定,将出一位皇后。”
“可若是没有皇子,纵然出了皇后,沈家的荣耀又能维系几代?”
“单珠玉她不急,可以理解,她已经有了‘女儿’傍身。”
“可祖母呢?”
“她老人家,盼着沈家光耀门楣,盼了一辈子,为何她也不急?”
这话像是一根根细针,扎进沈清源混乱的思绪里!
是啊!
母亲怎么会不急?!
沈禾的目光扫过父亲惊疑不定的脸,又轻轻落下。
“除了林姨娘,还有父亲身边的那两位侍妾,这么多年了,她们的肚子,为何也丝毫没有动静?”
“难道真是她们无福?”
“还是……”
沈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
“还是父亲您自己……”
“根本就……不能!”
“住口!!!”
沈清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沈清源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羞愤欲绝!
他指着沈禾的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由惨白转为猪肝般的紫红!
“孽障!”
“你这个孽障!”
“疯言疯语!胡说八道!”
“我看你就是被那起子小人挑唆坏了心窍!”
“你给我……”
他本想怒吼“滚出去”,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
不能让她出去!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半句,他沈清源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沈家还有何颜面存世?!
“你……”
沈清源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祠堂冰冷的地面,声音嘶哑扭曲:
“你就在这里给列祖列宗跪着!”
“好好思过!”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祠堂半步!”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什么时候再来回话!”
说罢,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一甩袖袍,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祠堂,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祠堂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沈禾孤零零的身影,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
***
夜色,悄然笼罩了沈府。
祠堂里寒气逼人,烛火摇曳,将沈禾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
她跪得双膝早已麻木,腹中空空,却感觉不到丝毫饥饿。
忽然,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祠堂的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纤细的身影,捧着一个食盒,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素净的衣裙,脸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遮住了大半容颜。
“长姐……”
带着些许怯懦和担忧的声音响起。
沈禾缓缓转过头,看向来人。
是三妹妹,沈妍。
“谁让你来的?”沈禾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平静。
沈妍将食盒放在地上,小声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蹲下身,打开食盒,里面是两样清淡的小菜和一碗白粥。
“长姐跪了一下午了,定然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沈禾的目光落在沈妍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睛上,清澈,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你不怕被父亲责罚吗?”沈禾问。
父亲此刻正在气头上,谁敢靠近祠堂,无异于火上浇油。
沈妍拿起碗筷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隔着面纱看向沈禾,眼神里带着一种倔强。
“小时候……”
“沈娇抢我的珠花,还故意推我到池塘里……”
“是长姐您第一个跳下去,把我拉上来的。”
“后来,您为了我,还挨了母亲……挨了单姨娘好一顿责骂。”
沈妍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个时候,长姐您,也不怕被母亲责罚。”
“如今,我只是送一顿饭,又怕什么?”
沈禾静静地看着她,昏暗的烛光下,沈妍面纱下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个妹妹,性子怯懦,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和良善。
沈禾的目光,缓缓落在沈妍那被面纱遮挡的面容上。
隐约间,似乎能看到面纱下皮肤的不平整。
沈禾的心,微微一沉。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凉意,飘散在寂静的祠堂里。
“恨吗?”
沈妍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下头,纤细的手指不安地绞着裙角的系带。
烛光下,面纱微微颤动,像一只受惊的蝶。
沈禾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被沈娇欺压了这么多年,恐怕连“恨”这个字怎么写,都快忘了吧。
那不是麻木,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认命。
沈禾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那你今日,为何敢来?”
“父亲正在气头上,这里是是非之地。”
“难道不是因为……”
沈禾顿了顿,目光落在沈妍紧握着食盒提手的、微微发白的手指上。
“因为我让沈娇栽了跟头。”
“你心里痛快了?”
沈妍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依旧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慌乱:
“长姐……不是的……”
“我……我哪里敢……”
她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
“我母亲……能从侍妾抬为姨娘,多亏了单……单姨娘当年在父亲面前美言。”
“母亲说了,这是天大的恩情,我们得知恩图报,不能忘本。”
“如今单姨娘受了委屈,二姐姐又……我又怎能……”
她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却清晰地表达了那份被灌输的、愚蠢的“感恩”。
“母亲还说,她的身份高了些,将来……将来我议亲,也能……也能稍微好一些……”
沈禾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好一些?”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妍的面纱上,仿佛能穿透那层薄纱,直视下面的伤疤。
“三妹妹。”
“你的脸已经这样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沈妍的心上。
“你觉得,单凭一个姨娘庶女的身份,就算没有这道疤,又能有多大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