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廉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是呀,老霉是世界流通货币,大可以实施量化宽松疯狂印钞以抢救自己的经济。而其他国家的外资因为避险需求而撤离,再加上经济需求骤降,肯定导致大批企业倒闭,而物流业随之也必定承受订单量大减,工人失业等压力……云东,你所说的改弦更张,具体应该怎么做?”
蒋廉完全同意秦云东对未来两年经济形势的预判,但他却苦无良策应对,这才感觉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秦云东给出了自己的预测,一旦全球金融出现动荡,受到冲击的先是出口企业,接着向内需企业蔓延,城市的税收大幅度下降就会引发债务到期无法还款,大量优质资产会流失。
随着失业人口增多,通货膨胀加剧,社会不可避免陷入不稳定状态。
“根据我对未来的经济形势分析,对症给出三剂猛药。严控债务风险,确保基本民生,发展新兴产业。”
秦云东伸出三根手指向蒋廉晃了晃。
中山市这次没有参加省地产投资集团推行的土地证券化融资运动,债务风险并不算高,只要在未来两三年有意识不断压缩负债率,避免盲目搞造城运动和对房地产依赖,那就不至于在金融危机到来时被摧垮。
秦云东建议蒋廉调整中山市的农业结构,放弃发展高价值的经济作物,把市民的吃饭问题作为头等大事来抓。
只要吃饭的消费价格没有明显上涨,社会稳定基本面就有保障。市府才有精力扶持困难企业和救助失业人口。
而在产业布局上,秦云东提出要压缩物流产业规模,发展先进制造业,抵御金融危机的冲击。
蒋廉听罢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不语。
秦云东的建议听上去不错,但要下决心去做,一点也不轻松。
“老蒋,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就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秦云东看出蒋廉很有顾虑,这样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没有再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位主政一方的老朋友,等待着他消化这些逆耳之言。
他深知,自己开的的确是“猛药”,而服药的过程,必然伴随剧烈的“阵痛”。
终于,蒋廉将半截烟灰轻轻弹入烟灰缸,目光复杂地看向秦云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云东,实不相瞒,你的对策……和我正在推行的中山发展构想……冲突不小。”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既不想驳了老友的面子,又必须陈述现实的困境:
“我确实没跟着丁苗雨搞那个风险太大的土地证券化,但……我也有我的计划。我正在全力扶持房地产,希望能把它打造成中山市下一个支柱产业。只有地产起来了,土地出让金多了,市财政才有活水,才能搞基建、发工资、惠民生。你现在让我严控债务,避免造城,这……这等于卡住了中山的脖子啊!”
蒋廉用夹着香烟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秦云东目光微动,但并未打断,示意他把话说完。
既然打开话匣子,蒋廉也没有打算隐瞒,吸了一口烟继续说:
“还有农业。省农业厅这几年一直在推广高附加值经济作物,中山的农村响应号召搞了不少试点。北片种了车厘子、蓝莓这些高档水果,南片发展了石斛、甘草这些中药材,城郊还有大量苗木花卉基地。这些玩意儿,亩产收益是种粮食的十倍甚至几十倍!农民积极性空前高涨。现在让他们掉头回去种粮食,一亩地辛苦一年赚千把块,别说他们不干,我这个书记首先就要被骂死!政策朝令夕改,市府的公信力何在?”
蒋廉变得激动,但语气中透露出的是无奈。
“再说产业。发展先进制造业,谁不知道好?高端、抗风险。可我们中山一没工业基础,二缺技术人才,三少持续投入的巨额资金。这不成了空中楼阁?中山市的物流产业,至少能解决大量就业,贡献稳定税收。如果压缩物流去搞虚无缥缈的先进制造,万一失败了,中山经济等不到你说的金融危机,自己就先垮了!”
蒋廉一口气说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颓然靠向椅背。
“云东,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眼光也看得远。但……但我总不能为了防御一个几年后可能来的危机,现在就自缚手脚放弃发展吧?中山等不起,上百万老百姓要吃饭、要就业、要能享受到眼前的实惠,我难啊!”
他说的是心里话,但作为老朋友又是老搭档,当面拒绝秦云东的提议,他自己都感觉很不舒服。
面对蒋廉大倒苦水坦诚提出残酷的现实问题,秦云东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
他依旧平静如水,甚至嘴角还泛起一丝理解的微笑。
“老蒋,你说得很好,这也正是我称它为‘猛药’的原因。它的副作用,就是你现在感受到的痛——城市发展、百姓利益、个人政绩纠结在一起的痛。那好,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
秦云东拿起茶壶,给蒋廉已经半凉的茶杯续上热水。
“如果危机真来了,房子盖不完卖不动,信贷怎么处理?老百姓按揭养烂尾楼,你怎么向他们交代?市民荷包缩水,车厘子和蓝莓能卖给谁?物流车队趴窝,仓库空置,就业人口会不会变成失业大军?为了眼前的‘活’,拼命堆积未来的风险,算不算饮鸩止渴?”
秦云东的语气并不激烈,但问题非常尖锐,描绘的景象让两个秘书都后背发凉。
蒋廉无言以对,但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他只能闷着头抽烟。
秦云东吃了一口菜,平静地说:“调整农业结构,不是搞一刀切,而是要确保粮食播种面积和产量的基本盘。在这个前提下,才能谈到发展经济作物,降低农民种植风险。吃饭问题是天大的事,粮价菜价稳,社会大局就稳,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