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姐让我培养自己的势力,同你刚才说的地方举荐有关系?”
“不错,其实大王可以用公开的考核来选拔人才,而非靠世家大族和地方荐举,如此便能打破门阀对于人才的垄断和把控,从而强化王权。”
江念转身,拿了一粒葡萄,也不剥皮,径直塞到呼延吉嘴里,说道:“届时,那些通过考核的人才,既是真才实学之辈,且只效忠于大王一人,这样不好?”
呼延吉因太过专注,竟是连皮带肉地把葡萄囫囵一咽。
江念想提醒他已是来不及,只当没看见的,继续说道:“从地方一层一层选拔乡贡,书塾选拔生徒,不能说绝对,但能从众人中脱颖而出者,各方面的才能不会差,最后一道考核,大王可将这些佼佼者召入朝堂之上,进行殿试,由大王亲自考学,再赐予官职,如此一来,他们皆为大王的门生,是不是?”
呼延吉听罢,大笑着一拊掌,抱着江念的头,在她的额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尤嫌不够,又在她的左右脸颊各“吧唧”地亲了亲。
“甚妙!甚妙!”呼延吉脸上有了不一样的神彩,霍地一起身,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江念也随之起身,叫住他:“去哪里?”
“我现在就去议政殿,理一理,再招几个心腹大臣好好商议一番,看这个举措该如何实施。”
“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再者,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将至晚夕时分,再要紧也等明日说,一旦拟定章程,你就是想歇也歇不下了,这可不是一件易办的小事。”
呼延吉一想,觉着也是,这样大的事体,他自己得先有个眉目,于是暂先捺下。
掌灯时分,两人用罢晚饭,盥沐过,呼延吉又拉着江念就下午讨论的考举一事进一步细说。
“阿姐,你这个法子可太好了,怎么想出来的?”
江念笑道:“以前在大梁时,我喜欢听戏,在茶楼意外结识了一个随夫四处游历的女子,聊了很多,她收藏了许多市面上见也没见过的杂记,我把她的那些书翻了个遍,全都记在这里了。”
江念点了点自己的脑子。
“你不是最恶读书么?没记错的话,江家给你找了先生,你那个时候三五天的装病。”
江念脸蓦地一红:“我又不是什么书都厌烦,那些书不一样,看着有趣。”
呼延吉明白了,想必那些书上大多讲些世情,譬如什么怪谈、游记、才子佳人之类,有关考举之事,应是书里夹杂的只言片语,被她记下了。
呼延吉问道:“那人从哪里来的?”
“不同夷越接壤,却在梁境的另一端。”江念倏忽一笑,“我同那位娘子甚为投缘,她还说叫我日后去找她呢。”
“她叫什么名儿?你别被人骗去卖了。”呼延吉戏谑道。
江念抿嘴儿笑道:“你把人想得忒坏,她叫什么我不知晓,只知家仆唤她魏夫人,想来她夫家姓魏。”
呼延吉没再追问。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直到深更方睡去。
之后的几日,呼延吉很忙,常常天暗才回西殿,江念料想他一定正在谋划考举一事。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实施,东境又来了一封信。
达鲁叛国,投敌了……
江念才从祥云殿回到西殿,就见木雅指着几名宫婢正在清理呼延吉的行装。
“这是做什么。”江念问道。
木雅回禀道:“回梁妃的话,婢子们清点王的行装。”
“清点行装?大王要出远门?”
“这个婢子不清楚,大宫监吩咐我们整装大王的行当。”
江念点头表示知晓,待呼延吉回殿问询,可一直等到傍晚,仍不见他回西殿,于是叫上秋月,乘辇去了前廷。
才到议政殿阶下,丹增已趋阶下迎。
江念在秋月的搀扶中下了步辇,看向丹增,问道:“大王可在议政殿?”
“大王在殿中,正同昆善将军和另几位将军议事,梁妃若有要事,老奴可往里通报。”
“不必了,没甚要事,劳宫监带我到偏殿坐一坐,待王议事毕,再传知于我。”江念说道。
丹增应是,引着江念上了台阶,进了偏殿,收宫奴上茶点。
好在没有等很长时间,丹增过来报知,可以进议政殿了。
江念进入隔壁的议政殿中,往里一看,呼延吉正背手立在窗前,缓缓走上前:“是不是东境那边出事了?”
她一整个下午内心惴惴不安,没有要紧之事,呼延吉不会出王庭,如今也只有这一头事叫他伤神。
“达鲁投敌了。”
江念呼吸一窒,追问道:“那个东境大将军?投敌,投梁军?”
呼延吉点了点头。
这简直让人料想不到,好好一个大将军,明明已胜况在握,怎会突然投敌?这中间难说没有蹊跷。
“我见宫婢们正整理行装,所以……大王要亲赴东境?”
“不错,如今崔致远同军中副将带兵在佩城中坚守不出,梁军不仅渡过星月湖,又以毗邻佩城的砂城为据,佩城腹背受敌,危矣,不知还能守多久,此信送出有一段时日,眼下那边战况不明。”
江念沉吟片刻,问道:“一定要亲身去么?”
呼延吉想起崔致远在信中所提,大概意思是达鲁投敌,另有隐情,又颇费笔墨地道述此人性刚毅,之前虽效忠朵家麾下,实则是个异常忠勇之人,若能将达鲁收入彀中,东境可安。
信中言辞很凌乱,信尾又道,想安东境,关键在达鲁,达鲁乃成败关键,只要收拢达鲁,不废一兵一卒,危机可解。
崔致远没有明说,可呼延吉大概知其话中意思,唯有他亲自赶赴一趟东境,才有可能将这员大将收入麾下。
呼延吉“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
江念缓缓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是夜,呼延吉从沐间出来,掀起帐幔,刚上到榻上,一双柔软的臂膀从后环上他的颈,接着就是耳后轻轻地触碰。
虽说呼延吉忧虑边境战况,可难得她主动一回,心里怎能不开心,刚要给予回应,就听她在耳畔细声说道:“妾想伴在大王身边……”
呼延吉握着她的手,紧了一紧,说道:“太危险了,此次前去,我身边没有人马,你可知要面临什么。”
江念知道,先不说调动人马千里跋涉是否可行,就算将人马调到东境,又会是怎样一番况情,那个时候只怕砂城和佩城已被梁军尽占。
再想收复只会更难。
江念见他没有立马反对,且言语软和,心里腾起希望,继续央浼道:“我知道危险,不危险我也不开这个口了,你不是夸我聪明么,我随在你身边,指不定能帮上忙呢,就是帮不上忙,也绝不给你添麻烦。”
呼延吉闷笑出声,侧过头,她小巧的小巴搁在他的肩头,粉腮偎在他的颈间,呼出的气息像蛾翅扑闪,轻馥馥的。
“几时夸你聪明来着,我是一点也不记得。”
江念呆了呆,心道,好像是未说过,不甘心道:“那你忍心把我丢在这王庭?万一我再被人拐了怎么办,你上哪儿找去。”
“你只要不出王庭,谁会拐你。”
“那可说不准,这王庭里不见得就安全妥当,那什么大朵啊,小朵啊……”江念佯装道,说罢,又长长地唉了一声,“罢了,罢了,大王嫌弃我了,趁这个机会撂开手,等回来呢,我还在不在就不一定了,不过也是,在王的眼中,定是江山更为重要……”
呼延吉一挑眉,语气沉了沉:“江山重要,你也重要。”
江念松开环在他肩颈上的双臂,一个转身,依到他怀里,她是真不放心他,虽然知道他的身边有阿多图等护卫,兴许还有其他人,可她的心没法安定,只想靠他再近一些,才好。
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不好说,崔致远的信寄出时,佩城还守着,如今指不定已被梁军攻陷。
还有,达鲁为何要投敌,江念猜想这也是呼延吉打算亲赴东境的原因之一,至于他打算怎么做,她现在不好问,不过他心里肯定已有计较了。
呼延吉身形英挺,江念刚好坐个满怀,望向他的眼底,说道:“你也不舍得我,对么?”
呼延吉叹了一息,说道:“我会加急赶路,你受得了?”
江念一听这话,便知他松口了,正了正身子,说道:“绝不拖扯你们的后腿。”
呼延吉想了想,终是应下。
江念心中欢喜,从呼延吉怀里退出,一咕噜下了榻,透过纱帐,他见她忙颠颠地清理行装。
“你叫宫人们进来替你整理。”呼延吉说道。
“不必了,本是赶路,也不多带什么,只带几件衣物就好。”
说是只清点几件衣物,结果半晌不见她整理停当,呼延吉生恼,哪有这样的,把人火气撩上来又不负责灭火。
你催促她罢,她总说好了,好了,却总不见好。
待江念收拾得差不多后,走回榻边,掀开纱幔,床上之人已歪侧着睡去。
她轻着手脚翻爬到里侧,缓缓地俯下身子,倘若换作平时,这点动静他能感知到,今日想必是累了,尽无所知觉,呼吸仍旧平稳绵长。
虽是熟睡了,可眉宇间并不放松,微皱着。
江念心叹,别说我大你五岁了,就是再大你一些,你若一直这样操心劳神下去,便呈现不符年纪的疲态,时间长了,这份疲态就像套在脸上的面具,一点点同本来的面貌融合,摘除不去。
她想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却又怕将他弄醒,于是调整好位置,轻轻躺下,拉上衾被,闭上眼睡去。
次日,一行人出了王庭,往东境赶去,路途如何颠簸,自不必说。
随同呼延吉赶赴东境的人除了呼延吉的随侍丑奴,再就是阿多图和昆善,另有十来人,皆属王庭亲卫。
众人一人一马,一路倍道而驰。
他们不知,东境的情况比他们想象得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