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指挥官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像是被那无力的挥手烫到了一样,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军人的天职让他立刻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指挥部。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一连串急促的命令声和车辆发动的轰鸣声。
整个指挥部,死寂得可怕。
李云龙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
他不想去看任何人的眼睛,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木偶,灵魂在刚才那个挥手的瞬间,被彻底抽离了身体。
他李云龙,杀人如麻,从不手软。
可他杀的,是拿着武器的敌人,是侵略者,是该死的鬼子。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下令,将炮弹倾泻到一群连枪都没摸过的平民头顶。
他成了自己最鄙视的那种人。
不,比那种人更可怕。
他甚至连敌人的脸都看不见,只是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然后,就决定了成百上千人的生死。
这算什么?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他娘的……”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呜咽般的咒骂,从他指缝间漏了出来。
就在这时,那台红色的电话,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尖锐的铃声,像一根根钢针,扎在指挥部里每个人的神经上。
李云龙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台电话,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又是他。
他还想干什么?
电话执着地响着,似乎不等到人接起就绝不罢休。
最终,还是田城走过去,拿起了听筒,然后,他把听筒递给了李云龙,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表情。
“军长,还是总司令。”
李云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慢慢地接过听筒,放在耳边。
“云龙,你是不是在想,我疯了?”
电话那头,刘文锋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他仿佛能穿透上千公里的距离,看到李云龙此刻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李云龙没有回答,只是喘着粗气。
“你以为我们打到流球,是为了什么?解放这里的百姓?跟镁国人争夺太平洋的控制权?”刘文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格局小了,云龙,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从川省走出来的吗?你还记得,金陵城下,那三十万冤魂吗?你还记得,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从甲午年开始,流了多少同胞的血,埋了多少我们的兄弟?”
刘文锋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李云龙的灵魂。
“你以为,杀了牛岛满,杀了几个师团的鬼子兵,这仇就算报了?你以为,把他们的舰队打沉,把他们的飞机打下来,我们就赢了?”
“不。”
刘文锋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疯狂和偏执。
“我要告诉你,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打赢一场战争那么简单。”
“我们的目标,是把这个星球上,所有对我们华夏民族抱有敌意,手上沾过我们同胞鲜血的种族,从根上,彻底地,一个不留地,全部抹除掉!”
李云龙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握着电话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听到了什么?
抹除……一个种族?
“不管是三岁的娃娃,还是八十岁的老太婆,不管是拿起武器的军人,还是躲在后面的平民。只要他们是霓虹人,只要他们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他们就该死!”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是解放军?是仁义之师?”刘文锋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错了。我们不是。我们是屠夫,是刽子手,是为我们死去的亿万同胞,讨还血债的恶鬼!我,是你,是我们这支军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是!”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唯一的使命,就是复仇。用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让所有伤害过我们民族的敌人,品尝到百倍千倍的痛苦,然后,让他们和他们的文明,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才是我们的战争。一场……针对整个民族的,不死不休的战争。”
“轰——隆——!”
刘文锋的话音刚落,远方的天际,传来了第一轮炮击的怒吼。
大地在颤抖。
整个指挥部都在这沉闷的巨响中微微摇晃。
李云龙的身体,也跟着剧烈地一晃,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了身后的沙盘上。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刘文锋的话,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整个世界观。
保家卫国?民族大义?
全是狗屁!
原来,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他所流的血,他所牺牲的兄弟,最终的目的,竟然是如此恐怖,如此疯狂的……种族灭绝。
他不是英雄。
他只是一个刽子手,一把被握在疯子手里的屠刀。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云龙突然笑了。
那笑声,干涩、嘶哑、充满了绝望和自嘲。他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指挥部里,所有的军官都惊恐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如同铁塔一般的男人,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电话里,刘文锋的声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你没有错,我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我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它修正过来。”
“执行命令,李云龙。打下那霸,然后是整个流球。不要再有任何不必要的仁慈,那只会害死我们更多的弟兄。”
“还是说,你想因为‘违抗军令’和‘动摇军心’,上军事法庭?”
最后的威胁,冰冷而直接。
李云龙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从他决定跟着刘文锋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他被绑上了一辆疯狂的战车,只能随着它一路向前,直到车毁人亡,或者……碾碎整个世界。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将电话听筒,挂了回去。
“轰——隆隆隆——!”
第二轮,第三轮炮击接踵而至。
喀秋莎火箭炮特有的尖啸声,撕裂了黎明前的天空。无数的火龙,拖着长长的尾焰,汇成一道钢铁与烈焰的洪流,精准地覆盖了那霸第三国民学校所在的整个区域。
李云龙没有再去看。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指挥部。
他站在高地上,任凭冰冷的晨风吹拂着他苍白的面颊。
他望着远方那片被火光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天空,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像一个巨大而血腥的伤口。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永远地死去了。
他还是那个李云龙,但又不再是那个李云龙了。
一个士兵默默地走上前,将一件军大衣,披在了他略显佝偻的肩膀上。
李云龙没有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在那毁天灭地的炮火轰鸣声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