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道神阶?”
楚宁看着眼前这渐渐凝聚成形的神阶,眉头微皱。
“不是说,神阶之数,以三为始,十三为极吗?”
他在心头暗暗想到。
这并非谁人的一家之言,在开始修行时,楚宁研读过大量的修行书籍,无论是那些极为上乘的功法,还是一些偏门法门。
它们在对修行之事的理解上,很多都大相径庭,但对此的记载却出奇的相同,并且言之凿凿。
但事由人定。
或许是因为于此之前的修行者从未有人有能力,在四境时,拥有凝聚出第十四道神阶的能力,所以人们就形成了这样固有的观念。
就像书中说的那样,井蛙不可语天,夏虫不可语冰。
井中之蛙,从未见过井外之天,所以认为天只有井口大小。
夏生之虫,无法活动冬雪落下之日,所日认为世上不会存在冰雪之物。
而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凝聚出第十四道神阶,所以认为神阶之数,十三为极,这样的猜测显然也是成立的。
楚宁这样想着,看向那第十四道神阶的目光渐渐变得火热,他的脚也在这时缓缓抬起。
而就在这时,心神完全放在了那第十四道台阶上的楚宁并未注意到,头顶那道代表着至高天意志的金色光晕忽然开始剧烈的跳动,一道道金色涟漪荡开,涌向楚宁。
……
只是……
我真的是那个前无古人的唯一吗?
一个古怪的念头忽然在楚宁的脑海中涌出。
他抬起的脚悬在了半空。
金色的光团似乎感受到了楚宁脑海中泛起的念头,它的跳动归于平静,仿佛是放下了心来。
啪!
而下一刻,空旷的空间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楚宁重重的扇了自己一耳光。
那时,少年面露愧色:“我真该死,竟然这么怀疑我自己!”
头顶的光晕明显一颤,仿佛震惊于少年的举动。
而并无所觉的楚宁则已经平复好了自己的思绪,再次将目光望向那第十四道神阶,悬在半空的脚,在那时就要落下。
金色光晕再次巨颤,下一刻,一道沉闷且神圣的声音于空旷的空间荡开。
“古有大河百殇。”
楚宁闻声也是一愣,他错愕抬起头,循声望去,脸上的神色却渐渐变得古怪。
因为,整个白茫茫的空间中,相当空旷,除了他自己与脚下的神阶外,剩下的就只有……
他看向那团金色的光晕,眉头紧皱,那声音却继续响起。
“浩浩汤汤,万里不息。”
“时人围河而居。”
“取一瓢者,解其渴。”
“取一渠者,灌其田。”
“然人心不足,终有甚者,欲取一河。”
“于是,汤汤之水,浩浩而下,淹其田,毁其屋,没其人。”
“万人之性命,因一人之贪欲,毁于一旦。”
声音落下,空旷的世界归于静默。
楚宁直愣愣的看着那团头顶的金色光晕,好一会后方才言道:“你是至高天?”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常人见到传说中最至高的意志时应有的敬畏与惶恐,只是带着一股浓郁的好奇。
这在楚宁看来应是相当难的经历,天上的圣灵虽然同样虚无缥缈,但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确有那么几次关于其降世的记载。
但至高天,却更像是一个传说中的存在,或者说,他的存在到底是什么,对于世人而言,都始终是一个谜团。
是某种飘忽的意志,还是某个具体但强大的生灵?
这一点始终并无定论。
“原来,你真的存在。”楚宁继续说道,语气中多出了几分兴奋。
只是那时,那团金色的光晕却选择了沉默。
“你为什么不说话?”楚宁皱起了眉头问道,显然对于那金色光晕的“冷暴力”,有些不满。
似乎是没有料到自己的主动现身会换来楚宁这样的反应,那金色的光晕再次跳动。
好一会后,方才沉闷的应道:“方才的故事,你可曾听懂?”
楚宁眨了眨眼睛,然后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般重重的点了点头:“自然。”
“何解?”那声音继续问道。
楚宁低头看了看悬在第十四道神阶上的脚,又抬头看向那团金色光晕。
然后,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说道:“你在害怕我。”
此言一出,那团金色的光晕猛然剧烈的收缩,仿佛一颗即将湮灭的星辰。
整个白茫茫的空间也开始震荡,天旋地转,骤暗骤明。
“狂悖!”
一声怒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四方天下,万物生灵仿佛都在一瞬间看向了此处。
他们愤怒,他们狰狞。
他们与那至高的意志一道,朝着楚宁发出怒吼,似要将他撕碎。
楚宁不语,只是在那时,将那只悬空的脚,轻轻的落下。
他……
登上了那道,从古至今,从未有人登上的神阶。
……
“汝既冥顽不灵。”
“万界不容汝身!”
一个裹挟着煌煌天威的声音在楚宁的脚落下的瞬间,在楚宁的脑海中炸开。
楚宁的身躯一颤,周在破境的异象骤然消失,他回到了现世。
阳光顺着门窗,照入了他的眼帘,有些刺眼。
已经过去一夜时间了吗?
他这样想到。
在屏风后休息的洛水似乎也感受到了楚宁的苏醒,在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她迈步走到了屏风前,看向楚宁关切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了?”
楚宁转头看向对方,只见对方那张脸上满是担忧。
他心头一暖,正要开口作答。
可喉间却粘稠得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让他发出不声音。
出于本能,他用力了几分。
噗!
下一刻,大片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
“楚宁!”洛水的脸色煞白,她根本来不及多想,赶忙上前想要扶住楚宁。
“你怎么了?”
她大声问到。
但此刻的楚宁显然已经无法回答她的话。
他并未陷入昏迷,而是被一股于此之前,从未有关的痛苦笼罩了心神。
从脑海,到四肢百骸,到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血肉,都充斥着那种恐怖的痛苦,以至于让他无法思考,更无法回应洛水的询问。
……
在那样恐怖的痛楚下,楚宁难以保持冷静。
他只能咬着牙,用尽浑身气力,方才分出一缕心神,试图弄明白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让他的恐惧的是,他根本找不到自己伤势的根源,只感觉到自己的肉身在飞速崩坏。
他就像是一团积雪,被人从高山之巅,带到了熔炉之中。
被炙烤,然后融化。
而更可怕的是,这方孕育他的天地,此刻就是那座熔炉。
不是某种力量在摧毁他,而是这方天地,在拒绝他!
若不是拥有魔躯,其自愈力还在不断修复楚宁的肉身,恐怕此时此刻,他已经化作了一滩血水。
可即便如此,他肉身崩坏的速度依然远远超出了魔躯的自愈能力。
楚宁已经来不及思考,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在第一时间解放了一直被自己所压制的魔躯。
早就如囚笼之兽的魔气在一瞬间涌遍他的全身,他的魔躯也一瞬间,从七境被推升到了八境。
在冲华城之战后,楚宁的魔躯就已经来到了七境巅峰,若不是他一直苦苦压制,突破八境只是眨眼的事情。
只不过,他害怕自己无法控制这股力量,故而一直压制着。
但现在的情况却由不得他去多想,他需要魔躯强大的自愈力给他足够的时间,去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浑身魔气奔涌,来到八境的魔躯并未停下步伐,其力量依然一路狂飙,直到被楚宁推至八境巅峰,距离九境只剩一步之遥时,体内积攒许久的汹涌魔气,方才被耗尽。
这时的楚宁,可谓平生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的魔气积攒太少——
来到八境巅峰的魔躯,相比于七境时,所拥有的自愈力,强出不止一个层级,但面对他恐怖的肉身崩坏速度,依然只是拖缓了他肉身崩坏的速率,却无法阻止其缓慢发生的事实。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变故,似乎依然触怒了那冥冥中的始作俑者。
楚宁能明显的感觉到,周遭天地间,那股正在不断抗拒他的意志更加强烈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股剧烈痛楚忽然从丹府中升腾而起。
楚宁赶忙将自己勉强分出的那缕神识灌入自己的丹府,他看见了那道本应迈入五境的武道灵台之上密布的裂纹在加剧。
青铜柱似的灵台随着这样的异象,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
就像是有两只无形的大手,一上一下握着整个灵台,将之向中间挤压。
而面对这样一股楚宁根本无法察觉的力量,他自然也没有办法抵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武道灵台越来越弯曲,也越来越支离破碎。
终于。
在某一刻,那股力量超越了那座武道灵台所能承受的极限。
砰!
只听一声脆响,楚宁的武道灵台在那时崩碎。
其上的劫炎,失去了灵台的支撑,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开始在楚宁的丹府中乱窜。
若是放在其他时候,即使面对这样的险境,楚宁也可以神识强行收敛这股劫炎,但现在他只能分出一缕微薄的神识,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
汹涌的劫炎焚烧着楚宁丹府中的一切,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股冥冥之中的意志并没有就此放过楚宁的意思,在摧毁了武道灵台后,他开始接着对楚宁体内的其余几座灵台下手。
而因为劫炎的肆虐已经武道灵台的破碎,他的丹府已经变得极不稳定,其余的九座灵台也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最先破碎的就是同样极不稳定的神道灵台。
接着是代表着道家莲花灵台、代表着剑道的星河灵台、代表着儒道的浩然灵台……
那些灵台一座接着一座破碎,无力阻止的楚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接连破碎,而自己却毫无办法。
而且自己勉强维持的那一缕神识,也随着这些灵台的破碎,而愈发虚弱,已经渐渐难以支撑。
他开始感觉恍惚,周身的痛楚反而开始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倦意。
他知道,那并不是肉身的情况在好转,反倒恰恰说明,他对身躯感知正在飞速消退,以至于已经感受不到痛苦。
他……
快要死了。
这一刻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并没有什么准备。
砰。
一声脆响之后,医道灵台也应声破碎。
此刻楚宁的丹府之中,只剩下了那枚魔血以及最后一枚妖丹。
而那股意志也在这时,将目光锁定在妖丹上,力量蔓延上妖丹的同时,妖丹之上也开始浮现出道道裂纹。
只需几息光景,妖丹就会被碾碎。
而那时,对楚宁而言,就意味着死亡!
“汝可曾后悔?”那个疑似至高天的声音再次于楚宁的脑海中响起。
楚宁一愣,却忽然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囚笼之鸟,死犹振翅。”
“何悔之有?”
“冥顽不灵!”那声音低喝一声,恐怖的意志再次降临。
顷刻之间,楚宁的妖丹之上裂纹密布。
然后只听一声轻响,妖丹破碎。
楚宁的意志在那一瞬间近乎笑容,却在恍惚间看见了阵阵夺目金光从那妖丹破碎的裂缝中渗出。
伴随着的还有一道惊恐的声音:“你……”
“你竟藏身于此!”
……
楚宁的眼前一黑,恍惚间来到了一处山崖上。
崖口极高,四面光秃秃的,只有崖口前长着一株怪树。
树枝极长,极多,生得张牙舞爪。
可其上却无半点枝叶,只是零零散散开着几朵血红色的花。
“这里……”
楚宁看着四周,只觉这里的一切如此熟悉。
在不久之前,与那百浑吐炎对战时,在怪石降临的前一刻,他曾感受到妖丹的异样,将心神投注其上,便也曾见到过这样的景象。
而现在,他又来到了此地。
他想到了这里,豁然抬起头,只见那怪树之上,依然有一位红衣女子坐在树枝上,背对着楚他,红裙的下摆在山风中轻晃……
那背影还是如此熟悉……
上一次,他曾试图看清女子的脸,可被那忽然落下的怪石打断。
而这一次,不待他开口,那树枝上的女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了头。
她看向楚宁,展颜一笑,面若桃花。
然后,她开口言道。
“你终于来了,我的……”
“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