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红英签完字,指尖刚触到包裹的细麻绳,就觉出分量不轻。她下意识地颠了颠,包裹里隐约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玻璃瓶子相互磕碰,带着点脆生生的响。
“这包裹看着不轻呢,是从城里寄来的?” 她抬眼问,阳光顺着眼尾溜进去,把瞳孔映得透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
邮递员连忙点头:“地址是京都来的,盖了三个邮戳,走了快半个月才到。”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夏红英额角的碎发 —— 方才签字时,那缕头发垂下来,被她用手背随意一掠,指尖带起的风都透着利落,半点不像村民说的 “娇懒” 模样。
“嗯,谢谢,辛苦了。” 夏红英接过包裹,转身往院里走。
门框上挂着的玉米串被风拂得晃了晃,她侧身避开时,露在粗布袖口外的手腕轻轻一转,动作流畅得像山涧里的水。
邮递员的视线忽然落在院角 —— 半垛劈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木柴切口平整,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他喉结动了动,早上在村口听王婆子说 “夏知青连扫帚都懒得碰”,此刻倒像被什么东西堵了喉咙。
“那个……” 他又开了口,自己都纳闷怎么变得这么啰嗦。方才在公社送信时还能跟供销社的人侃半宿,此刻对着这姑娘却舌头打了结。
“村里说你……” 话到嘴边又猛地咽回去,像吞了颗没熟的枣。
夏红英回头看他,眉梢微挑:“说我什么?” 她的眼神清亮,带着点坦荡的锐利,像晒透了的麦芒,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邮递员慌了神,手在车把上抓了抓:“没、没什么。”
他跨上自行车,脚蹬子刚转半圈又猛地停住,车铃 “叮” 地响了一声,倒像是替他解围。
“要是包裹有问题,随时去镇上邮电所找我,我叫王建军。”
说完,他猛地蹬起车子,车铃 “叮铃铃” 响个不停,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想赶紧逃离这让人不知所措的氛围。
斜后方的眼角余光里,夏红英还站在院门口,抱着包裹的身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衣角被风掀得轻轻动,一点也不像传说中 “张牙舞爪” 的样子。
夏红英看着自行车拐过村口老槐树,才转身进院。
指尖捏着包裹的麻绳,心里嘀咕这邮递员的欲言又止 —— 八成是从哪个八婆嘴里听了些闲言碎语。
前阵子张寡妇还跟人说她 “仗着知青身份欺压乡邻”,起因不过是拒绝替她家儿子写检查,这些舌根嚼得比腌菜还起劲。
她把包裹放在石桌上,解麻绳的手顿了顿。李淑英寄东西来?是那夏家又有人作妖,想借李家的名头找事?还是李俊德那蠢货又想耍什么花样?
麻绳松开的瞬间,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甜香漫出来。像小时候趴在李淑英家的酱缸边闻到的味,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疏离 —— 毕竟隔着这些年的光景。
她掀开牛皮纸,六个玻璃罐整整齐齐地码着,罐口封着红布,针脚歪歪扭扭的,倒还是当年的样子。
夏红英捏着罐口的红布,指腹触到布面粗糙的针脚。记忆里,李淑英总在灯下缝补,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却把酱罐子包得严严实实,说 “红英爱吃酸的,得封紧些才不跑味”。
她拿起一个玻璃罐对着太阳看,酱色稠得发亮,像极了李淑英当年看她的眼神,温温的,带着点疼惜。
忽然笑出声来,笑声撞在院墙上,惊飞了檐下筑巢的麻雀。
“想这些做什么。”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把包裹往墙角一推。管它李淑英是真心记挂,还是李俊德想借他妈搭话,眼下这六罐杨梅酱是真的,当年趴在酱缸边捞果肉的日子也是真的。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早听麻木了。
前阵子帮张家婶子抢回被偷的鸡,转头就被说成 “仗着知青身份抢农家禽”;昨天替隔壁王大爷写家书,今天就传成 “识字人看不起庄稼汉”。
夏红英拎起水桶往厨房走,“啪嗒啪嗒” 的脚步声里,刚才那点犹豫早被井水的凉意冲没了。
她掀开灶台上的陶瓮盖子,里面还剩小半缸咸菜。
腾出最底下的格子,正好能放下这六罐酱。
不过,这里最多放两天罢了,省的谁来家里,自己不方便拿取,后面自然要把这些吃食放进空间里的……
夕阳透过窗棂落在罐身上,红布封口被镀上层金边,倒像是给过往的日子,悄悄盖了个温暖的戳。
夏红英捏着信封边角,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 “李阿姨会替我看着你”,当时只当是句安慰,此刻倒觉得这信封沉得像块石头。
回忆着李淑兰的样子,她慢慢的打开了手中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