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愁眉苦脸,用力吸了一口烟。
“这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光靠批评教育,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可这思想上的疙瘩,比石头还难搬!”
徐东默默抽着烟,看着远处篝火旁零零散散坐着的工人,他们的脸上,确实少了往日的干劲和笑容,多了几分迷茫和倦怠。
他知道,士气问题,从来都是大问题。
硬压是压不住的,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堵不如疏。心里的弦绷得太紧,容易断。或许……是该让他们放松一下了。
徐东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开口。
“王工,这事儿,我看不能急于一时。强扭的瓜不甜,现在人心浮动,你越是催逼,他们心里越是抵触,干活效率低不说,还容易出安全事故。”
王工愁容更甚。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吧?”
“要不……”
徐东眼神微动,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建议。
“咱们干脆给大家放几天假?让他们回家看看老婆孩子,跟家里人好好聚聚,解解心里的疙瘩。等他们心里舒坦了,回来干活的劲头自然就足了。”
“放假?!”
王工愣住了,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工期这么紧,怎么能放假?
但转念一想,徐东的话不无道理。
现在这状况,工人留在工地也是磨洋工,效率极低,和放假也差不了多少了。
与其让他们在这里心不在焉地耗着,倒不如让他们痛痛快快回家一趟,把家里的事情理顺了,把心里的郁结解开了,回来才能安心干活。
王工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猛地一拍大腿!
“对啊!老徐,你这个主意好!”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几分释然。
“你说得对!反正现在这进度也快不起来,硬撑着也没用!不如就让大家伙儿都回去歇几天,养足精神!好!就这么定了!明天就宣布!给大家放三天假,回家探亲!”
这个决定很快传达到了下去。
当通讯员在晚饭时宣布了这个消息时,整个工地先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放假啦!真的放假啦!”
“太好了!俺能回家看俺婆娘和娃了!”
工地上空前的欢腾,几乎掀翻了简易食堂的棚顶。
多日来的压抑、烦躁、思乡之情,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男人们咧着大嘴笑着,互相捶打着肩膀,眼里闪烁着对温暖被窝和婆娘热炕头的无限憧憬。
那几个因吴、赵二人挑唆而心烦意乱的工人,此刻也暂时将那些“男女平等”的糟心论调抛到了脑后,归心似箭。
然而,期望这东西,往往像肥皂泡,看着五彩斑斓,一戳就破。
三天假期,转瞬即逝。
当徐东和王工处理完工地上的交接事宜,也抽空回了趟几十里外的县城,打算补充些供销社的货品,顺便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天傍晚,两人在县城唯一的国营饭店要了两个小菜,几两“烧刀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打算驱驱寒气,聊聊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刚喝了两盅,徐东就听到邻桌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酒气的抱怨声。
他侧头望去,嚯,好家伙!
五六个穿着沾满黄泥工装的汉子,正围着一张小桌子,个个愁眉苦脸,猛灌着劣质白酒,连花生米都顾不上吃。
看那打扮,分明就是附近几个工程队的工人,其中有两个,徐东还有点眼熟,似乎是铁路线另一个标段的。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个络腮胡大汉猛地一拍桌子,酒碗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老子累死累活盼着放假回家,想着能歇口气,吃口热乎饭,结果呢?!”
另一个瘦高个工人灌了口酒,满脸苦涩。
“结果一进门,家里冷锅冷灶,婆娘翘着二郎腿在炕上嗑瓜子,看见我回来,眼皮都不抬一下,就指着地上的脏衣服、没洗的碗,颐指气使地喊‘妇女节,我们女同志放假休息,这些活儿今天归你了!’,我这……我这他妈招谁惹谁了!”
妇女节?徐东整沉默了。
他看看墙上的日历,可不是嘛,前两天正好是三八妇女节。
工地偏远,消息闭塞,他们都快忘了这茬了。
“你那算好的!”
旁边一个黑胖工人一脸晦气。
“俺家那口子在县纺织厂上班,厂里说要庆祝妇女节,搞什么联欢会,发纪念品,从早上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家里乱得跟猪窝似的,娃饿得直哭,老子回来还得先给他俩弄吃的,啃着早上剩下的、硬得能硌掉牙的窝头!这叫过节?这他妈是给老娘们儿过节,给咱爷们儿添堵!”
“就是!”
络腮胡又吼起来。
“更气人的是,她们女的放假,我们男的照常上班!我们单位,原来两人干的产线,现在一个人干!两人写的材料,现在一个人写!活儿一点没少,人少了一半!手都轮冒烟了,这他娘的是什么狗屁放假!这不是瞎搞吗?!”
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诉苦,个个义愤填膺,酒杯碰得叮当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怨气和酒精味。
王工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变得铁青。
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沮丧。
他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磕在桌上,声音嘶哑。
“完了……完了……”
他喃喃自语,眼神有些发直。
“老徐,我咋觉得……咱们这铁路,还没等修完,就要被这帮胡闹的娘们儿给搅黄了呢……”
他想起自己工地上那些被吴、赵二人煽动得心神不宁的工人,再看看眼前这些其他工地上同样深受其害的汉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股歪风邪气,怎么刮得到处都是?要是都像这样人心惶惶,无心干活,这……这可咋整啊!”
没想到,吴、赵那两个搅屎棍在工地埋下的雷,竟然在县城引爆了。
徐东心里也是一沉。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家庭矛盾了,这股打着“妇女解放”旗号,却实则挑动对立、扰乱生产的风气,正在迅速蔓延,其破坏力远超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