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看过往今朝，纯无邪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苏瑶身上。
杯中酒一饮再饮，仿若曾经的种种都在昨日。
直到他见到苏瑶不惜燃烧寿元也要将其镇压到结界中的那一刻，纯无邪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纯无邪望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楚风，双眸微阖。
落寞愁绪自眼角溢出。
往昔种种，如烟云在脑海萦绕。
他忽而忆起曾与苏瑶在石桥前并肩时的笑语嫣然。
又忆起苏瑶欣赏他画作时的绸缪情长。
然而世事无常，爱人为了阻止他早已香消玉殒。
昔日的好友反目成仇。
如今形单影只，身旁空无一人。
就连他做的傀儡也一个个产生了爱与自我。
可是那些傀儡明明都是用他的生命才创造出来的，为什么继苏瑶之后没有人再爱他呢？
纯无邪长叹一声，神色黯然，痴痴望着手中酒杯：“楚兄，这世界是没有正义可言的，上位者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下位者做任何事！”
“这就好比楚兄你平日里出门一般，不小心踩死了半窝蚂蚁，害得剩下半窝蚂蚁四处逃窜，你一脚毁了它们的家园，你对它们来说就是恶！可它们对你来说只是路上的蚂蚁啊……”
“谁会去在意脚下有什么？正义只是在同位者口中互相制约而已，一旦双方实力出现差距就没有任何公道正义可以！”
“哪个强国不对弱国用兵？哪个强大的宗门……又不对弱者动武？”
“好像他们谁都会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总而言之就是强者便是正义的，弱者极恶！”
“我只不过是参透了这一点，想要走近路而已，因为我不想让我在意的人被人伤害……按照他们的行事准则，我那娘子或许已经被妖人炼制为了炉鼎！”
纯无邪无奈摇头，上手握着酒杯轻轻摇晃着：“楚兄，你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是一个合格的兄弟……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的爱人是真的爱我啊，可她也爱她的族人，可是她的族人害她啊！！！”
“你能不能帮我主持主持公道？我把那些想害她的人全部干掉何罪之有？”
“那些人愚昧可恨，我的爱人还想让他们改过自新，想用爱和慈悲来感化他们，那些杂碎都已经投降了，都已经把我的阿瑶绑起来送给了妖人，我不杀？”
“楚兄，如果你的娘子这么做，你又会怎么做？！”
纯无邪的声音略显焦急与不甘。
曾经的往事如锥子般，穿刺着他那早已麻木的内心。
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楚风，纯无邪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目光变得茫然，声音略显迟疑：“或许你娘子根本就不会信任何人的……你娘子她只听你的，哪怕你是错的，哪怕你让杀意化身屠戮玄云星各大宗门，你的娘子还是会死心塌地的爱着你！”
“我常常在想……我的娘子是真的爱我吗？”
“她如果真的爱我，又为何会弃我而去投靠我的敌人？”
“她如果真的爱我难道不该理解我吗？我哪怕到了现在……也想回到天狐星帮她杀掉马武，我想为她的母亲报仇啊楚兄！！！”
“我做了这么多，我有哪点是为了自己？我爱她啊！”
纯无邪身躯剧颤，双眸瞬间失了神光，空洞麻木。
纯无邪单手扶面，喉中压抑的不甘渐渐失控：“她就那么……那么毫不犹豫的献祭了生命，将我镇压了千年……数千年呐楚兄……”
“数千年啊楚兄啊！！！”
未几，两行清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夺眶而出，砸落在地。
深深吐气，纯无邪昂首眨掉眼中浊泪：“呼……”
“阿瑶应该是爱我的，不过她爱的是当年的我……所以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跟我走到一起！”
“她是那么的善良，所以接受不了变成恶人的我，可我如若不是为了想护她周全，我何至于此……”
“如若我一开始不血洗纯狐族，那传送阵根本就修不好，我们可能早就被马武吸到了九幽骨灯中化为了一骷髅！”
“如若我不血洗有苏氏全族，等我那娘子获救出来后肯定又会被他们谋害！”
“她一定是被涂山神夜那两个家伙诓骗了，一定是被他们二人诓骗的！”
纯无邪右拳紧握，手中酒杯被其握的滋滋作响：“涂山神夜曾经败给了我，他知道我的弱点就是阿瑶，所以他把我娘子说服了！”
“如若那日没有我家娘子，纵使再来十个涂山神夜他们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要不是生怕误伤了我家娘子……”
纯无邪手中酒杯崩裂，眉眼闪过一丝怒火。
视线再次看向天上。
茫然又无奈。
楚风慢慢坐到一旁，眼中杀意未消：“执迷不悟的人一直都是你！”
“虽然我们有相似的地方，但是我不会像你那么迟钝，我动手前一定会想考虑好后果，我会让我的娘子接纳我，而不是像你一样从来不跟其他人沟通，只知道逃避和自我感动只会让爱情出现隔阂！”
“我很喜欢我娘子说的一句话，亲情也好，友情也罢，就连爱情都是需要经营的，不是么？”
“你那可悲敏感阴暗的内心让你丧失了理解和沟通的能力，你没有经营好你的爱情！”
“你不该让苏瑶走的，哪怕你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你也必须要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而收敛……哪怕你骗她又如何？”
“我家娘子一开始还想杀了我全家呢……她骂我奸邪人修骂了整整一年，你明知道你娘子善良为何不去好好计划如何保护她？你只是想证明你是对的？你这不是自找麻烦？”
“你要是跟她好好沟通，你要是苦口婆心的跪地上跟她讲你的苦楚，我不信她会走的那么果决！”
“你沟通过没有？”
纯无邪没有反驳，双目涣散无光。
他这数千年中又何尝没有反思过这些问题？
他确实没有跟任何人沟通过，哪怕他的爹娘和弟弟，他也一直没有沟通过。
苏瑶希望他改变，希望他家庭和睦，一定……一定也是希望他可以跟家里和解，一定是希望他去跟他爹沟通一番。
哪怕就是坐在一起喝个酒，互相打对方一顿。
恩怨真的解不开吗？
敏感、自私、偏执的他哪怕到了现在也一直想让别人认可他的理念。
仿佛想要抹除曾经的创伤一般。
执迷不悟……
要是他尝试过跟苏瑶好好沟通一番，让对方卸任，让对方不要管那些族人。
或者就按楚风说的那样骗她，只要能保护好她不就完了？
他只是想让苏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只是单方面的想让对方知道他是对的！
那时的他确实没有经营好他的爱情。
“沟通和理解么……”
“楚兄你的意思是你赞同我的理念？”
楚风单手点着烟，低声说着：“弱肉强食本就没有什么好讲的，有些神仙也不过是畜生变得！”
“就拿那马武的哥哥马元来说，一开始他不过是骷髅山白骨洞的恶鬼，喜欢吃人心肺，异常凶恶不说还滥杀无辜！”
“这家伙不仅生食活人，甚至连产妇都不放过，而后还被准提道人带到了西方，直接就修成了正果！摇身一变成了马元尊王佛！”
“本是阐教的他就这么加入了西方教，西方教为了彰显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将其收了，其实不过是招揽更多西方教徒的手段！”
楚风言语不屑，轻佻吐气：“而后面姜子牙又因这层关系没斩他，还给他在封神榜上提了名，位列三十六金仙！”
“不说马元，就连叛徒定光仙西方教都敢收！因为他们知道封神一战后正是招揽六界信徒的大好时机，招揽这些恶仙，正好就能弘扬他们西方教的慈悲！”
“可后面他们也自食恶果了，那些恶仙恶佛直接推翻西方教建立了佛教。”
“只有蝼蚁和弱者才会觉得世上的神佛都是好的，妖魔害人还能防，神佛害你……你根本都不知道你怎么死的！”
“只需要让自己的坐骑跑出去，想杀谁就杀谁，像什么青牛精、狮子精不是遍布六界？被人抓到就说是坐骑在作恶！管教不利！”
楚风说到这，单手将弑神枪插到了脚边。
昂首看向上方云层，他知道纯无邪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越是偏执越是执迷不悟的人，越是容易被人利用。
整个玄云星或许就是一个试炼场，被投来赚取功德的定然不是他楚风一人。
只要诛杀天庭的恶徒，就是积攒功德，而且还是远超救济凡人的大功德！
估计他出去后见不到悟苦了……
楚风冷声哼着：“弱既是罪恶这种事你不需要跟我讲，我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反倒是你……你带我看了你的过往无非就是想让我认可你的理念，我现在就问你，你懂爱吗？”
“我怎么从头到尾都只是看到你爱人在帮你，而你只是在一厢情愿的做一些你认为对的事？你娘子需要你这种爱吗？”
“你口口声声说没人爱你，你爱过别人吗？你到现在连你娘子为何镇压你都不明白，你跟我说那么多有什么意义？”
纯无邪低头不语，他懂爱吗？
这个问题他好像真的没思考过，他只知道他爱苏瑶，可是他的爱是什么呢？
楚风轻声摇头：“涂山神夜和白战帮了你那么多年，你因为跟他们理念不合你要杀他们全家？我跟我徒儿萧动……”
“我从来没想过当救世主，我徒儿甚至比你那两个昔日的好友还要悲壮，他牺牲自己只是去救一些不相干的人，难道我会因为跟他理念不合逐他出师门？”
“自己想杀人，兄弟想救人，你不会躲起来杀？你不会躲起来把想害你兄弟的人宰了？你只是想证明你是对的，这本身就很搞笑……”
“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不同的，你想改变他们本身就是你错了，如果你把你的谋略用到帮助你朋友身上，结局也不会是这种，我只看到了你那自私的友情和一厢情愿的爱！”
楚风单手夹烟，思索片刻后还是把当年涂山神夜给他说的事说了出来。
“涂山神夜之前跟我讲过，苏瑶到死的时候都在爱着你，难道他没给你讲过？”
“那天不是涂山神夜白战说服了你娘子苏瑶去南疆，而是苏瑶说服了他们两个……你那娘子不想你变成恶徒，虽然她的想法可能单纯了些，但是你又在干什么？你既然知道世间险恶你就该想办法保护她，哪怕她不理解你，又怎么了？你不会骗她吗？”
“时间久了，她自然会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只有小孩子的爱情才不需要谎言！人跟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她是善良单纯不假，可她要是不单纯不善良一开始又怎么会爱上那个敏感可悲又无能的你？”
“你别跟我说你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在那结界中做了禁制，只要你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能改过自新，你就能从那结界中走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破解之法！”
“再告诉你件事，涂山神夜跟我讲，在苏瑶将你镇压后，本想进去陪你的……”
纯无邪听到这下意识抬起了头。
“她是想进结界陪你的，哪怕千年万年她都会陪着你，可谁知她在镇压你的过程中法力耗尽了，因为你的强大已经远超她的想象了！”
“苏瑶不是死在了施展结界镇压你的时候！”
“而是死在了想走进结界陪你的路上！”
“你那处心积虑想破开的结界，正是你娘子对你数千年的爱！”
纯无邪瞳孔颤抖，全身汗毛如触电般炸起：“……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