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居中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尽，蔻枝捧着鎏金手炉站在廊下，呵出的白气在眉间凝成细霜。
这下午狂风大作，竟然一下子又恍若进入了寒冬一般，冷得让人发寒。
明明已经是三月下旬，不暖和也就罢了，天气就像是耍脾气的小孩，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枣冬听着身后的动静，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
“姑娘。”蔻枝转身打起珠帘，却见李毓灵早已端坐镜前，素白手指正抚过信鸽的羽翼。那鸽子腿上竹管空着，只在爪钩处沾着星点暗红。
李毓灵从镜中与蔻枝对视：“昨夜老太君院里的灯，亮到几更？“
“三更梆子响过才灭。”蔻枝取来青盐伺候洗漱，压低声音，“二夫人子时还去送过参汤。”
铜盆里的水面突然荡开涟漪。
李毓灵将染血的帕子按进水中，血色如烟霞般晕开。
“把《金刚经》取来。“她突然说。
这金刚经她从禁足之日起就开始抄写，从一开始的歪七扭八到后来的初见梅花小楷雏形，李毓灵控笔之力的恐怖，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一份给老太君看的佛经，抄的时功利心很重，且她本身就不信鬼神，老太君信佛，她便抄佛经，若喜欢别的，她便抄别的。
当枣冬引着老太君身边的刘嬷嬷进来时，看见的便是李毓灵伏案抄经的模样。
她的眼睛依旧吃力，这姿势看着与别的大家闺秀相比多了狂放不羁，偏偏李毓灵瞧着身影单薄，让人怜惜，这副模样放在人眼前，只让人叹一声二姑娘的认真与坚韧来。
当最后一缕阳光透过冰裂纹窗棂，在她月白衫子上割出细碎的光斑，宛如被困在蛛网中的蝶。
“二姑娘好定力。”刘嬷嬷目光扫过案上墨迹未干的经卷，“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李毓灵搁下狼毫笔，袖中落出半页残经。枣冬眼疾手快地要去捡，蔻枝的绣鞋却先一步拉住枣冬。
“枣冬姐姐且慢。”蔻枝笑吟吟扶起李毓灵，“姑娘的经文可不能乱了次序。”
长燕堂内，沉香木佛珠碰撞声清脆如冰。
老太君倚在罗汉榻上，榻边小几摆着李毓灵昨日呈上的《地藏经》。李毓灵注意到经卷第三页折了角——正是记载“业镜照罪“的那段。
“听说你近来常抄经？”老太君指尖划过经卷边缘。
李毓灵垂眸：“孙儿愚钝，唯愿借佛法静心。”
“是么？“老太君突然将经卷掷到她脚下，“那这《楞严咒》里掺的兵书残页，也是佛法？”
堂内霎时死寂。
枣冬扑通跪下，蔻枝却看见姑娘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李毓灵缓缓拾起经卷，从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纸页：“祖母明鉴，这是母亲留下的绣样。孙儿思念亡母，才...“
“够了！“老太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攥紧。
她缓了好一会儿，明白过来这是李毓灵在故意气她呢，她若是真的再气下去，那可不就让洋洋得意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脾性，大抵还是对她禁足自己感到生气罢。
“来人，去将吴氏请来罢，让她将账本带上。”
李毓灵的眼中划过几分异样的光芒。
让吴氏将账本带来？
李毓灵安静地不说话，低眉顺眼的，似乎在为方才热闹老太君感到内疚与惭愧。
吴氏很快就来了，她带来了账本，刚坐下，长燕堂的婢女刚将热茶端到桌上，就听见老太君说道：
“吴氏，你管家许多年，账本一事我想你略有所得。”
吴氏的心猛然一跳，她的右眼皮狠狠跳动，心中那个被视作恶梦一般的念头如今似乎正在隐隐破土而出。
她几乎不敢喘气！
吴氏小心翼翼地瞥了老太君一眼，脑中飞速思考，若是老太君提出那句话，她该如何回答。
吴氏根本没想过老太君会把关家权李毓灵，李毓灵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能抛头露面去与那些贵夫人们谈笑风生？
自然还得落到江氏头上。
可转念一想，江氏上次祠堂着火一事就办得极差，老太太竟然还想着给江氏管家权？
吴氏脑中思绪纷杂，没听到老太君说的一句话。
老太君不说话了。
长燕堂没人敢讲话了。
鸦雀无声的气氛让吴氏后知后觉回神，她的紧张有些难以缓解，想说话却咬到了舌头，痛得她眉头一皱。
老太君见吴氏终于把心思落回到了该落的位置后，目光往前放。
站在老太君身旁的刘嬷嬷重复了一遍老太君刚才说的话。
吴氏这下听了简直要昏倒！
什么叫给李毓灵看账本，让她学学？
难道她都想错了？
从一开始，老太太想要的就不是让江氏管家？
而是让李毓灵管家。
所有的一切，这些年来，都是老太太的一盘棋？
当初孔南椿去世，太傅府中管家重任砸在吴氏身上，等她真的走到那一步，才知这偌大的太傅府根本不好打理
这些年来她呕心沥血，矜矜业业，是为了她人做嫁衣？
吴氏眼底闪过狠意，示意红袖展开卷册。
她可不会让李毓灵从她这儿夺走这么多年来她苦心经营的一切。
于是吴氏说道：“老太太英明，不过毓灵眼睛不好，不若还是让人念罢？”
吴氏的小心思老太君与李毓灵都知道，不过一个隔岸观火，一个不以为意。
而吴氏认为老太太的不出声就是默许她的行为，又见李毓灵不吭声是怕了，于是吴氏说道：“红袖，念罢。”
红袖也不是个蠢的，她听出来了自家主子吴氏的意思，于是便念账本，她的语速不敢太快，怕老太君责骂，也不敢太慢，怕回去了以后被吴氏责罚，这样的速度，让老太君与吴氏都会满意。
至于二姑娘？
红袖根本就没想到。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红袖自然也是先保全自己。
当念到“初七收云锦三十匹“时，李毓灵忽然轻咳一声。
“可是数目有误？“老太君目光如刀。
李毓灵转向红袖：“劳烦再念一遍初五的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