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将酒令牌混洗，一边混一边想，掌柜的明明说好是雅令，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通令，是掌柜的在骗她，还是这些贵人临时变卦？
压下因为变故而加快的心跳，李毓灵愈发谨慎起来，她不敢惹这些人不快，便低眉顺眼地麻利洗好了牌。
酒令牌被她面朝下放置在木盘上形成牌堆。
接下来第一轮，便是要有人抽牌，然后令官宣读。
李毓灵端起木盘，两位县主坐主位，年纪相仿且不睦，第一位抽牌的必须得从主位抽，不然就是不敬。
可问题是。
给谁呢？
这就好比一位侩子手提着锋利的砍刀问你先砍哪只手一样，不管顺序如何，最终受到伤害的只有自己。
可若是不从主位开始，且不说其他贵客有没有胆子敢抢在县主前面，就算有，李毓灵自个儿也没那么大胆子。
奉昌公主好整以暇地看着面露忐忑的令官，她就想看看，这个令官会选谁呢。
若是选了自己，奉昌县主无声地垂眼抿唇笑，那可真是有一场好戏看了。万泉会不会把怒气撒在令官身上呢，若是撒了，她要不要拦呢？还是拦吧，万一有人参自己一本她也好有理由辩解。
“开始吧。”
奉昌县主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前方，她的眼神直勾勾的，整个人的状态很慵懒，带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倨傲和自信。
琴师一曲落毕，复又指尖轻拨，清幽的古琴音便缓缓而出。
李毓灵耳尖微动，她眼睫轻颤，头更低了些，声音微微打着哆嗦，这细微的颤音夹杂在琴音中，被掩盖了瑕疵，只显出她声音的柔和婉转来。
“日月其除，嘉客云集。下官借潇湘水云乘兴而作一谜语，叩请宣于通令开宴。”
万泉县主来了点兴趣，对这个令官既没有傻傻站着等着指令，又没有莽撞上前的行为有些意外。万泉听懂了李毓灵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一首潇湘水云，这令官能想出什么来？
上一把的雅令作诗输给了奉昌，这个猜谜语，可是她的强项。
奉昌县主有些失望地在心里叹气，这令官看来是个有脑子的，本是任人宰割的局面，这会儿倒是反了过来，是对是错，全凭她一句话。这样的感受让奉昌县主有些不爽，不过这卡在雅令和通令之间的游戏，她也想要赢万泉。
于是她依旧含笑，温情地看着李毓灵。
李毓灵低着头，手心有些微微出汗，想起爹爹为贵人牵马时的场景，想起他弯腰当贵人脚踏时的场景，有些酸酸的感觉从心底蔓延，连嘴巴都觉得干涩起来。
从前她在八宝塔天字号雅间，都是些富商，这些富商想要墨香掩盖他们身上的铜臭，于是读了两本诗书就来耍威风，李毓灵的令官当的很轻松，她脑子转的快，墨水多，说出来的话既没有文人的摆弄，又没有艺妓的奉承，糊弄一下不算难。
但今日踏入这遇仙楼，在县主的筵席上当令官，她不得不吊着她的心，壮大她的胆绕开贵人的忌讳，去奢求一点贵人的愉悦。
原来在贵人手底下讨生活，是这么的不容易。
李毓灵思绪纷飞，一会儿想到爹爹，一会儿又想若是县主发脾气该怎么回答，想来想去，不自觉用贝齿轻咬住殷红的唇来。
“允。”奉昌县主道，她微微歪头，对着万泉县主道，“姐姐意下如何？”
万泉县主咬牙切齿：“妹妹你都开口了，何故还来问我？”
“姐姐宽容，姐姐疼妹妹，妹妹知道，但我也怕姐姐委屈了自己，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心意...”奉昌小嘴一张一合，话语就跟流水一般源源不断。
万泉县主忍无可忍，她不耐烦打断她，对着李毓灵催促道：“快说吧，是什么谜语？”
李毓灵便道：“千年古树开新花，文字迷宫藏百家，智者寻觅不得果，愚者偶得笑哈哈。”
这话一说完，房间内便只剩琴音。
奉昌县主若有所思，万泉县主绞尽脑汁。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
琴师又换了一首曲子。
“我猜...是一本书籍？”席间有人提问。
李毓灵恭敬回复：“是书籍没错。”
这算一个猜谜底的方向。
可这是什么书呢？什么书能藏百家？
接连响起几个书名，李毓灵的回答都是摇头。
奉昌县主平常爱作诗，多看诗集，但这谜语，她一听就知道不在自己的涉猎范围。越想越没灵感，越没灵感看向李毓灵的眼睛便越亮。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令官比从前见到过的都要有趣。她是听到潇湘水云这首曲子才想到的，潇湘水云旨在描绘云雾缭绕的山水画面，是传达超然物外意境的。
有什么书能与这个搭上边呢？
但不管奉昌县主怎么想，她脑海里都只有无数与之对应的诗句，压根就想不起来别的。
是淡然？还是热爱自然？
难道是......
“是超然物外，是豁达，是顺应自然，是庄子。”
一声开折扇的声音从屏风后面响起，李毓灵听到声音朝身侧看去，就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有一个高大的模糊身影，他的声音清晰地从屏风这头传过来，落在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说的对吗？”男人含笑道，“令官？”
他的语气有些轻佻，但不算冒犯，意气风发中又带着一些不拘小节，偏偏他语气是这样让人耳热，却规矩地立在屏风后面不曾逾越一步。
李毓灵愣了下，便道：“是庄子不错。”
“小弟，你来遇仙楼喝酒？”万泉县主惊讶了一下，她出声问道。
“友人相邀，偶然得知阿姐也在这里，便想着过来打声招呼...听见令官在出题，小弟便没有出声打扰，苦思良久终于想出答案，阿姐可别怪小弟抢了先。”男人说话滴水不漏，不管是语气还是话语都让万泉县主挑不出错，何况这是她的亲弟弟，她宠爱有加，怎么会跟他计较。
男人行过礼，便要告退，奉昌县主拦住了他，她道：“等一等，别这么着急走嘛，你既猜出了谜底，合该由你来开宴才是。”
“啊？竟然是庄子。这可真难猜。”
“是呀，我都没看过庄子，要是问奇闻轶事就好了...”
“我觉得不如...”
奉昌县主一出声，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一众人便都噤了声。万泉县主的阿弟，可不就是朱小郡侯？据说是生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令官，让他抽一张牌。”
李毓灵托着木盘便绕过屏风朝着他而去。
朱敬堂只见一位手托木盘低眉顺眼的女子朝他走来，行至跟前，他略有兴趣地细细观察了一番。
面若桃花唇如樱，袅袅而至似观音。
这令官温婉，眉眼间又带着几分超脱世俗的神气，愈发让他觉得眼熟。
可这到底像谁呢？
“你要选谁呀？”奉昌县主笑吟吟地问道。
朱小郡侯知道他这堂姐的意图，他轻轻扇了两下扇子，无奈地笑笑，只道：“进退维谷，左右为难，此身虽在堪惊。”
他的手伸向木盘，拿起一张牌。
“那我便将这惊请进门，就予李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