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光阴,在紧锣密鼓的备战与焦灼不安的等待中,如同指间流沙,一晃而过。
这一日,伏虎关外远山的一座烽火台上,年轻士兵阿进正奉命了望。
他将脸颊紧紧贴在冰凉粗糙的石质了望口上,眯起眼,极力望向北方天地交界之处。
起初,天地交界线只是颜色深了些,像滴在宣纸上的墨。
可转眼间那墨迹缓缓洇开,变成了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潮水!
旗杆如林,枪戟如苇,三十万大军踏得黄尘蔽日。
“娘的!来了!狗皇帝真的带兵来了!”阿进倒吸一口凉气,心脏狂跳,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猛地转身,用颤抖的手将火折子凑近混合了狼粪与干柴的薪堆。
粗壮的黑色烟柱瞬间腾起,笔直刺向苍穹。
相邻山头上的烽火台,其他戍卫接住了这信号,很快,第二道、第三道……一道道黑色的烟柱接力般在山脊上奔腾而起,沿着山脉的脊梁,向着伏虎关方向传递而去!
伏虎关城楼之上,杨元庆和霍守武正在巡视检查城防工事。
当二人瞥见天边那一道道接连升起的烽火狼烟黑烟时,眉头猛地锁紧。
二人对视一眼,杨元庆微微点头,霍守武立刻转身,面向关内,运气开声,浑厚的声音如同战鼓,瞬间传遍关隘每一个角落:
“传我将令!全军——备战!敌军将至,关闭城门,加固城防!”
“咚!咚!咚!”
城楼上,急促而沉重的战鼓声骤然擂响!
士兵们奔跑、列队、检查器械……金属甲胄的碰撞声、兵器出鞘的摩擦声、将士们声嘶力竭的指挥声交织在一起,原本平静的伏虎关瞬间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
而此刻,三十万大军正以雷霆万钧之势逼近。
大军先锋,是数万玄甲骑兵,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仿佛闷雷滚动。
骑兵方阵奔袭向前,骑士们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脸上带着肃杀之气。
骑兵身后,是宛如移动城墙般的步兵方阵,他们肩扛长矛,手持盾牌,步伐整齐划一。
方阵之间,穿插着弩兵部队,他们肩背强弩,腰挎箭囊,眼神锐利如鹰隼。
更有身着道袍、手持利剑法器的除妖师精锐混杂其间。
中军位置,朱厌那辆装饰由异兽拉动的巨大战车,以及皇帝的明黄色銮驾,被层层叠叠的精锐亲卫包裹着。
明黄色的龙旗在风中猎猎舒展,彰显着无上的皇权。
大军行进间,战鼓声、号角声与士兵们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声浪,冲击着伏虎关上每一个守军的心神。
终于,这支庞大的军队在距离伏虎关约二十里外的一片开阔地带停下了脚步,军阵肃然,鸦雀无声,只有战旗在风中呼啸。
皇帝李景阔自銮驾中步出,他面容威严,眼神冷冽,手中托起一方散发着氤氲皇气的玉玺——正是大衍王朝祖传的至上法宝,大衍龙玺!
他一缕灵力注入,一道高达百丈、模糊却威严无比的金色帝皇虚影,凭空出现在大军上空!
九条凝若实质的金色真龙环绕着虚影盘旋飞舞,龙吟隐隐,散发出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磅礴气势!
李景阔的声音透过虚影放大,如同天宪,滚滚而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席卷向整个伏虎关:
“尔等贱民,见了朕,为何不跪!”
那无形的威压如同海啸般卷席而去!
除了站在最前方、实力最强的霍守武、杨元庆、杨胜虎三人身形仅仅晃了晃。
城墙上、关隘前,成千上万的将士们只觉双膝发软,来自心头的恐惧,和身体的重压,让他们几乎要不由自主地跪拜下去!
杨元庆早早就从霍总兵那得知皇帝的龙玺法器威压,当即将肩头那根刻满古老图腾的岩石柱子法器,重重插入地面!
“嗡——!”
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晕以石柱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迅速覆盖全场,
原本被帝威压迫得难以站立的人们,在蓝光笼罩下,只觉得一股坚实的力量自脚下涌起,稳稳地托住了他们,驱散了心头的恐惧与身体的重压。
与此同时,杨胜虎早已按捺不住,他猛地一跺脚,身形御空而起,与那巨大的金色帝皇虚影遥遥对峙。
他性格刚烈如火,最是看不惯这装逼的架势,当即大声嗤笑道:
“跪?我们拜天、拜地、拜庇佑苍生的真神明,唯独不拜你这昏聩无道的狗皇帝!”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斩厄灵木剑拔出,凌空一划!
一道凝练无比的翠绿剑气,直劈那金色帝皇虚影的面门!
“反了你们!”李景阔瞳孔骤然收缩,他万万没想到这群“逆贼”竟敢如此直接,二话不说就动手弑君!
但他虽惊不乱,心念一动,那环绕虚影盘旋的九条金色真龙发出一声咆哮,自动游弋而上,交织成一面金光熠熠的龙盾。
“轰!”
剑气斩在龙盾之上,爆发出刺目光芒,剑气四溢,却终究未能突破防御。
李景阔脸色铁青,怒极反笑:
“好,好一群不知死活的刁民!不感念皇恩,竟敢聚众作乱,造反弑君,窥觊皇权!现在跪下降伏,朕,或可只诛首恶,饶尔等全尸。”
他的声音透过帝皇虚影传出,带着森然的杀意,如同寒冬腊月的冷风,滚过整个战场。
一些年轻的起义军士兵闻言脸色愈发苍白,手心沁出冷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杨元庆缓缓向前踏出一步。他的声音如同深山古寺的洪钟,温和、清晰而坚定地传入战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奇异地抚平了那帝威带来的躁动与不安。
“陛下,”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您口口声声说我们造反,可您是否想过,我们这些人为何要拿起这拼命的武器?”
他目光扫过前方黑压压的朝廷大军,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不是想要您那座用万民骸骨与血泪垒砌的龙椅!我们不过只是——想活下去!”
“神明隐迹之后,天灾不断,妖魔横行,百姓田中粮食绝收,家中米缸见底,每天活在恐惧之中,苦不堪言!”
“陛下,您深居宫闱,可曾亲眼见过易子而食的惨状?可曾听过荒野之中饿殍的哀嚎?”
他话锋一转,直指那三十万大军,字字诛心:
“就像您身后这些三十万将士!他们离别父母妻儿,拿起刀枪离家时,家中的米缸可还有隔夜之粮?他们的爹娘妻小,可能安然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陛下,您问问他们!您可敢问问他们!”
这番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朝廷军阵中引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
许多士兵低垂的眼帘下意识地抬了起来,目光复杂地看向关墙上的身影,又忐忑地偷瞄向黄金御辇。
一丝疑虑和茫然,在无声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