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闻言抬首,方得亲见这位才华横溢,贤名远播的南汉太子。
他养尊处优,摄取的营养应该丰富,皮肤白皙,身体应该还没到成长期,但较同龄人有些高壮和微胖。
他额角圆润,眉梢带柔,一双杏眼虽尚稚嫩,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他鼻梁小巧,唇线温润,脸蛋微红,未脱孩童的软嫩气色;
他身着绣纹锦袍,衬得身形虽略显敦实,却无半分骄矜之态,反倒因那微垂的目光,添了几分待人的谦和。
这就是太子?
果真是非常之人。
坦言之,姜维初见刘禅,心中印象甚佳。
若无为刺杀之任务,姜维断不会向此人挥刃。
但没办法。
为了国家,也为了母亲,他不得不如此做。
可令姜维不解的是,为何这太子看到他的眼神起初柔和温善,怎倏忽间,又变得如此的诧异?
莫非,自己某处未掩妥当,已露破绽?
不应该啊!
诚然,刘禅看他的眼神的确有些变化。
那是因为刘禅似乎慢慢的认出了他。
虽然,刘禅第一次见姜维时,正值相父四伐归朝,惩治李严。
彼时姜维立功无数,已年近而立。
刘禅清楚的记得,那时的姜维面有短髯,眉峰锐利如剑,双目炯炯含光,唇边虽带三分恭谨,却难掩一身久经战阵的刚劲之气。
与眼前的少年何其相似?
他真的叫姜永么?
他为什么不是姜维?
他怎么就不是姜维?
又或者说,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他叫姜维。
朕的大将军啊,面对朕,你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这一世,朕没在听信黄皓的话啊!
“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民名叫姜永。”
“你今年几岁?”
“回殿下,小民今年十二岁。”
“你是哪里人士?”
“回殿下,小民是天水冀县人士。”
“天水……冀县……”
刘禅抿着嘴,喉头却哽咽一下。
脑海中又想起降魏时,收到的那封信。
“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世人皆言,姜维穷兵黩武,空耗国力,热衷揽权,致蜀汉根基尽毁。
刘禅却知道:那九伐中原的背后,是他以一己之力扛住的国祚危局;那“空耗的国力”,是他为延续汉统最后的挣扎;而所“揽权”,不过是他至死都未放下的、对父亲与相父的复国之诺。
伯约啊伯约,朕重生至此,祈盼与你相见。
可真相见了,你怎又不愿以真名示朕?
莫非,你有何难言之隐?
不便与朕陈说?
何难言之隐?
朕一定拼尽全力为你化解困厄。
这一刻,“姜伯约”三个字就在刘禅的嘴边,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快起来吧……”
刘禅扶起姜维,让他一旁安坐,又去扶另一个孩童。
“你叫张……显?”
“正是小民!”张表抬起头,刘禅又是一怔。
如果说,姜维的身份还让他有所怀疑,那张表的身份却让刘禅得以笃定,他就是曾经故人。
前世的阿斗,也是在差不多七八岁的时候,随亲眷来到了成都。
那时,他的父亲刚刚打下了成都,成了新的益州之主。
他住进了豪华的府邸。
这府邸,比他在荆州的住所豪华百倍。
里面不仅有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阶前铺着光洁的青石板,廊下悬着绘满瑞兽的宫灯,还有成群的仆役垂手侍立,院中栽着从江南移栽来的奇花异草,甚至专门辟出暖阁饲养珍禽,连日常用的器物都镶着金银纹饰。
此皆传为刘璋旧制,今尽归其所有。
却把曾经江陵住所,给了刘璋。
父亲又为其延聘名师,教其经史子集之学,以养帝王之姿。
而与他一同学习的同龄好友。
张表便在其中。
有人说,他的父亲张松是卖主求荣的肮脏之辈,最后信落身死,是罪有应得。
亦有人说,他父亲良禽择木,乃为明主而死,是死得其所。
有人说,他非其父亲生,乃母与其伯张肃苟合,否则怎与其父半点不像?
亦有人说,他天资卓绝,智计类其父,远胜伯父百倍。
不管怎么说,其族乃为刘璋所灭。
独剩他一人孤苦伶仃。
父亲不忍辜负张松,故而纳之于府,悉心教养。
张表不为流言所困扰,刻苦勤学,兢兢业业。
后参与北伐,治理南中,官至后将军,亦为我蜀汉之栋梁。
今怎也改名换姓?
“你……真叫张显?”
“……是!”
张表似不敢抬头看刘禅的眼睛。
因为,就在三年前,其父投奔曹操,致刘璋身死半路。
刘循欲斩其族以泄恨,却被刘备所救。
今却要刺杀刘备最出色的儿子。
张表之心,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他又不能想拒绝贾诩。
因为真若拒绝了,再派来别的人,可能真的会杀掉刘禅。
他还小,还没有坚定的信念,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被裹挟着一步步的往前走。
但看眼前的南汉太子刘禅,心中无半点杀意。
刘禅也扶着他坐下了。
并未直言,亦未揭破,刘禅亦察其似有难言之隐。
然,既存难言之隐,吾岂容其萦扰诸君,不为尔等除之耶?
姜维和张表以为,接下来刘禅一定要考考他们的才学,看看能不能达到与其论事为佐的程度。
但他们想错了,刘禅并没有考验他们。
而是抓起了二人的手,很真切的笑了:“孤今见二位兄弟,心甚悦!终得玩伴,往后宫中不复寂寥。可同研课业、共赏园景,岂不乐哉?待天下平定,与二位共理社稷,岂不幸哉?”
二人一怔,没想到刘禅一上来竟跟他们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们以为这不过就是一种孩童戏言,或是帝王笼络人心的虚语,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可刘禅眼神诚恳,声音澄澈无伪,就像是寻常少年与好友许诺,满心都是纯粹的期盼,没有半分上位者的算计。
“哦,小民岂敢与殿下共理社稷?”姜维惶恐道。
“是啊,我也不敢!”张表也赶紧表态。
“有何不敢?”
刘禅面露至诚笑意,左右手搭上两人肩膀,笑道:“今孤愿与二位同友效吾父桃园结义之事,于此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共兴汉室,至死不渝。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二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