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被那一张脸惊到了!
确切地说,是被脸上那一双眼睛惊到了。
这双眼睛冷肃而坚毅,幽深而明亮,似惊夜之闪电,劈剑之寒芒,即使没入无光的黑暗,亦能劈开黑幕,照亮前路。
让他在无数个心绪不宁的夜晚,定心安睡,
也无数次把令他不安地一个个梦魇,连根拔除。
他说,陛下,臣有生之年为您守好疆土,此生绝不背叛!
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却是,陛下,臣为您守好了疆土,能否放臣的妻女一命?
他没有回答,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双令他安定的双眼,在痛苦和祈求中再也没有闭上。
此时,它正在另一张脸上继续眨动。
带着劈焦肉身之雷电之力,携着刺穿己身之利剑寒意!
他未曾答应那个人!
不!
皇帝看着眼前的这双眼睛,他想,其实他应当至少算是放过了他的女儿!
女儿?
这双熟悉的眼睛所在的这张脸,为何有另外一种熟悉感?
它与另外一张脸极度相似,在过去的三年里,几乎时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不是,
给云鹤伸冤的那张脸吗?
那张穿着绯红官服上朝的脸,与眼前这张脂粉尽除的脸重合,
而眼前这张穿戴者盔甲的脸上,有一双与云鹤一模一样的坚毅的眼眸。
三张脸在他的眼前来回旋转,最后在眼前穿盔甲的女子面上定格!
早已经将身体几乎全部依靠在成恩身上的皇帝,脚步再次踉跄起来,
“哈哈哈——”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家仆之说?什么旧主之义?都是假的!
可是,
她刚刚指挥京城的军队,抵御了一场可能覆灭皇城的异族入侵。
她像她的父亲一样,也在守护着大臻这片土地。
他不能治她的罪,他已经辜负了她父亲的忠心,如果再辜负了她的忠心……
可是,是她犯了欺君之罪在先的!
“皇爷爷,多亏宛儿这次坐镇军中指挥作战,不止将乌奴的守边大将察柯鲁杀了,
赤和跟赤林两个王子也被斩杀,这下乌奴将彻底陷入内乱,北伐乌奴之事,可以提上议程了!”
南宫珩慢慢走到皇帝身边,扶住他的另一边手臂,温和的开口,
“且,孙儿被三叔身边的陈西抓到后喂了毒药,是宛儿找神医救了孙儿的性命,
您可不能少了她的赏。”
少年言笑晏晏,皇帝看着这张稚气尽脱的少年脸庞,勾了勾唇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珩儿,去看看你父亲和母亲?”
南宫珩笑意凝滞了极短的一瞬,但即使这极短的一瞬,皇帝也准确的抓到了南宫珩那一瞬间的情绪变化。
他这个孙子一直都很懂事,很聪慧。
他失踪那日,太子还好好地,
太子、太子妃薨逝的消息严密封锁着,可是在这么大的场合里,
太子与太子妃不见踪影,聪慧如他,定然能猜到他的父亲和母亲已经凶多吉少了。
他留在自己身边,一直没有离开,因为他知道,作为皇爷爷的自己,在今日失去了比他还要多的家人。
他隐忍着失去父母的痛苦,直到自己跟他说起他的父亲和母亲,他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皇帝对这个孙儿越发的心疼,他从成恩的手中抽出另一只手,轻抚着南宫珩的侧脸,
“朕一会儿和珩儿一起去看看他们,”
此时的皇帝仿佛普通人家的老翁,语调温柔而和蔼,南宫珩用力抿着嘴唇,不住地点头。
皇帝拍拍他的手背,扶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沈飞,太子遇刺的案子,爱卿既然已经查清,那些杀手沈爱卿也一并抓捕回来,在天下人面前处以极刑!”
想到最近与自己渐渐亲近起来的长子,在遇刺当日还在满怀憧憬的说着对未来的设想,
如今却只剩一具冰冷的尸身躺在东宫的冰棺内,他心中的痛楚就更加难以抑制。
“臣遵旨。”
百官经过几日的囚禁,此时都或多或少的有些狼狈和悲惨在身上,
而沈飞身上的变化尤甚,他本来只是有少数白发白须,
仅这几日的功夫,头上的办法竟然多了一倍,从皇帝这边看过去,那人竟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声音也比之前苍老了一些,皇帝点点头,正要准备说下一句话,沈飞却又开口了,
“陛下,太子殿下遇刺的案子,并非是臣调查出来的,
乃是连侍郎在进天牢之前,就吩咐了她的心腹继续在暗中调查,
并及时将证据交给臣,臣才能第一时间知道案子的真相。
且,那些杀手连侍郎的手下也都已经寻到了,此案,连侍郎才是知道的最多的那个人。”
沈飞句句都在强调连钰在这个案子里的重要性,
意在提醒皇帝,连钰关在天牢这么些日子,
且事实也证明她并不是刺杀皇子的凶手,应该尽快将她放出来了。
连钰?
皇帝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云宛,突然想起刚刚被自己突然发现的那个事实。
她这次做了很多事,救了珩儿,救了皇城,大败乌奴,甚至,
皇帝瞟了一眼一直在后面坐着的鬼谷老人,他口中的丫头就是云宛。
云宛甚至拜托鬼谷老人第一时间救自己。
欺君之罪……
他如果现在治了她的罪,定然会喧嚣四起,
珩儿刚刚说了她这么多好话,无外乎也是在旁敲侧击的给云宛求情,
这个聪明的小子,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云宛的秘密,而自己不能在他失去了父母之后,
再让他失去一个慈爱的皇爷爷。
更何况,那个鬼谷老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宫,找到自己,然后引出自己体内被老三种下的蛊虫,
倘若他因此与自己结怨,再入宫害皇室子弟,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如……
皇帝看了看后面的文武百官,虽然狼狈,但是一个个身子笔挺,一股陈年的迂腐之气迎面扑来。
一个一石多鸟的办法,在心中慢慢成型。
皇帝缓缓开口,
“刑部侍郎连钰上前来!”
左聿连忙转身,要使人去天牢带人出来,
却看到皇帝制止的手势,他眉头蹙起不明所以,却还是遵从皇帝的命令,站回了原地。
“刑部侍郎连钰上前来!”
皇帝再次开口,这次他目光直直的看向门边侧站着的连钰,
“连钰!”
“臣在”
百官还在张望,左聿不派人去带,陛下喊破嗓子也见不到连钰呀,
可是,却听到一声迥异于连钰声音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