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德。”教宗喑哑的嗓音在觐见室中响起,“请给我一杯葡萄酒。”
熙德从神游中惊醒,随后从椅子中站起,赶忙走到柜子边,拿下酒壶。正当他准备将葡萄酒倒入银杯中时,手上的动作却霍地停了下来。
“熙德?”教宗的声音轻若蚊蚋,脖颈上的伤让他说话无法再像以前那般洪亮,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从高烧昏迷中醒了过来。
熙德转过身,回以为难的眼神,然后又摇了摇头。
“噢,神明呐。”教宗陛下将手头的信笺放下,表情有些许失落。“我知道这是格莫森修士的嘱咐,但是葡萄酒乃是神明的血液呐,饮下它对我有好处。”随后他又以恳求的口吻说道,“只是啜饮一小口,并不会让伤口恶化。”
熙德有些为难,最后他还是拿起水壶,用清水代替葡萄酒,装满了银杯。
“熙德,你年纪小小,却像极了一位严厉的父亲。”教宗接过杯子无奈地喝了一口后说道,然后开始述说年少时的回忆,“我父亲便是如此。我记得那是一个寒冬,我父亲将我从温暖的被褥中拉起。‘小子。’他扇了一个耳光让我清醒过来,‘从今天开始你得跟着我去捕鱼。’‘可是,外面很冷诶。’我说,‘而且河都结冰了,该怎么捕鱼呢?’父亲立马在我的右脸上又印下五个指印。‘不去捕鱼我们就得饿死。’他说。‘我们可以去圣堂讨要一些食物啊,神明会恩赐我们。’彼时天真的我如此说道,结果却惹来了更为凶狠的一脚。‘别说废话,赶快把衣服穿上,我在外面等你’。”
“于是,那天我就穿着我那件漏风的羊毛外套踏上了父亲的渔船。”教宗望着桌案上的细蜡烛,眼眸中焰光闪烁,“这不是我第一次上父亲的渔船,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一登上渔船,便感觉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在船上玩耍的孩子,而是换成了渔夫学徒的身份让我感到紧张与害怕。不出意外,这又换来了父亲的咒骂与痛打。父亲一边摇橹,我一边在船头破冰,到得河中央,便撒网捕鱼。然而因为我手忙脚乱又头晕目眩,结果渔网缠上了我的脚,等到下网的时候,我也一并被拽入了河中。”
教宗陛下叹了口气,沉吟了许久后才开口继续说道:“父亲将我救了起来,但因为冰冷的河水进入肺腔,之后我和他便连续高烧了几日。期间母亲照料着我们,但她亦患有腿疾,无法捕鱼,只能向他人乞讨……”说着,教宗已经眼眶湿润,他轻轻抹去,“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往后的岁月里每一次讲起来,母亲都会哭泣。之后几天,我渐渐地好转,但不幸的是,我父亲再也没有醒来,是我害了我的父亲……而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再接近河边,尤其是寒冬中结冰的河岸。”
关于自己的往事,教宗陛下已对熙德讲述过许多次,但这一次他却比以往更加平静。熙德也不由地回想起自己孩童的时候,可那段记忆却越来越模糊,仿佛那已经过去了千百年的时间,甚至仿佛那是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去。而在他的脑海之中,如今更为频繁出现的是一幅陌生的图景,那是关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在此前的梦境之中,熙德与米拉多一起深入教堂下的平台,在那里,敲钟人告诉他“自然者”、“自然之裔”的真相,并且让他去阻止那个可能会毁灭世界的女巫。在梦中,他以照顾教宗陛下为托词为自己的怯懦作掩饰,如今陛下已经醒来,他却更加彷徨。那只是个梦,在接下来的几天,他如此反复提醒自己,米拉多自称为“自然之裔”,但他绝不可能出现在别人的梦中,也不可能通过梦境嘱托别人。
我应该去直接找米拉多的,熙德想,向他当面求证,那个梦是否真实。然而每一次走到大教堂前的广场上时,他又会害怕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因为他还未准备好担起如此重的责任——于是便转头返回教宗塔。之后的几天,他站在广场上面对绞刑台,面对火鸦的梦又反复上演,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处于迷乱的精神状态之中。
当——当——当——
嘹亮的钟声在圣城中响起,若没有记错,这是第九时辰的钟声,太阳已慢慢向着日栖山脉偏移。
“陛下。”伴随着钟声而来的还有夺门而入的“钥匙军”团长伽斯塔夫,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桌子旁,朗声问道,“你是否想起来了是谁向您下的手。”
教宗陛下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那天,当教宗陛下醒来的时候,熙德激动得无以复加,他双手颤抖地喂陛下喝水,然后找来格莫森修士,接着又将教宗醒来的消息传到了三座枢机塔。结果除了格莫森修士外,最先到达陛下卧室的是熙德还没有通知到的“钥匙军”团长。他闯进来一把推开前者,然后单膝跪在陛下的床边。“陛下。”他说,“请告诉我是谁行凶加害于您。”
“我……没……有……看到。”刚苏醒的教宗陛下虚弱得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伽斯塔夫团长。”格莫森修士回到床边平板对团长说道,“陛下需要休息,请——”
伽斯塔夫霍地站起,凶神恶煞地瞪着格莫森修士。“难道是你?”他说。
“我?”格莫森一头雾水。
“你是帮凶。”伽斯塔夫怀疑地说道,“眼看着陛下还没有断气,你就用你那邪恶的药剂让陛下持续高烧。是我让那小修士停止服药,陛下才能醒过来的。”
“你……”格莫森修士欲言又止。
“伽斯……”教宗躺在床上望着“钥匙军”团长轻喊道。
伽斯塔夫回望了一眼教宗,然后说道:“好吧,我明天等您恢复了一些后再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