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州平台技术汇报完毕,准备接受提问。”
坐在前排的几位部里专家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动。
倒是角落那边,冒出个年轻声音:“请问你们那个模型,是怎么支撑上万人并发调度又能保持实时精度的?”
那专家还没回,郑开来先坐不住了,笑了一声,把椅子往前蹭了蹭,“小赵,你是不是在现场?这问题,不是你半年前在我办公室问过一模一样的吗?”
话一说完,现场好几个人都憋着笑。
那年轻人“咳”了一声,退了回去。
郑开来又把视线转向主席台,“我们系统最核心的,是分层缓存机制和高频率中断调度逻辑,这点在材料第四页有详细说明。”
有人翻资料,也有人直接盯着屏幕听。
李冬生没吭声,他坐在后排左侧,没去抢话,但人却一直在盯着那张平台流程图琢磨。
他不管什么缓存、不缓存的,他就想知道——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落地。
讲完不到五分钟,第二个平台代表上台。
这次是西宁平台,汇报人是个女的,三十多岁,声音又快又利落,ppt切得飞快。
“我们平台的数据体系是建立在原生端口解析和场景建模基础之上的……简而言之,模拟人脑决策过程,把经验变量拆成可训练因子,用数据统一管理。”
话听着挺复杂,但坐在场下的几个老技术人员都不由点头。
李冬生听明白了,这女的说白了就是用自动驾驶那套模型,套用到人管人这事儿上来。
最离谱的是——她真就做出来了个原型系统。
“我们在西宁的四个试点已经跑了三个月,平均人力成本下降27%,审批效率提升41%。数据真实,不信可以让人去查。”
这话一出,主席台几个副总都抬了头。
这才是真功夫。
不是画饼,也不是演讲,是拿得出成果的数据。
李冬生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地在本子上画圈圈。
他没写字,但心里清楚。
西宁这个女人,估计今天能拿第一。
“请问你们模型的可复刻性如何?”
提问的是分管系统建设的周司长,语气不快不慢,字正腔圆。
“复刻难度中等,需要打包基础库和算法包,另外,需要地方有一定的决策自治权。”
那女专家回答得干脆利落,连停顿都没有。
会场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李冬生脑子里闪过一句话:“这女人,准备得太充分了。”
也就在这时,主席台上的总工低声跟坐边的副主任说了一句什么,那位副主任点了点头,脸色看不出情绪。
李冬生瞧见这动作,心里一紧。
他清楚,这叫“内定信号”。
不出意外的话,西宁平台这个“经验复刻能力”就算是被承认了。
轮到第三个平台上场,是江州。
这回的汇报人明显紧张,说话有点发飘,内容也散。
“我们这边的特色是,把所有审批逻辑自动拆解成步骤模板,通过动态脚本进行排列组合……”
他话还没讲完,坐在边上的一位技术评委开口了。
“那请问,你们这种逻辑流,如果遇到审批条件之间互斥怎么办?动态脚本能及时捕捉这种异常吗?”
那人卡了下,愣是没回答上来。
全场陷入短暂沉默。
李冬生皱了皱眉,江州……这次怕是白来了。
坐在他旁边的是康州那边来的市领导,姓杜,刚才还挺得意,这会儿悄悄吐了口气。
“小李,你说……最后是不是就西宁和咱们俩抢一抢?”
李冬生瞥了他一眼,“抢?西宁那个系统都开始在实际干活了,咱们还在ppt上飞。”
“你抢啥?”
杜市长脸色瞬间变了,“你也太实诚了。”
“不是实诚,”李冬生摇头,“是的认账。”
他说完这话,也没再说别的,低头翻了下手机上的备忘录,看了眼下午还要跑的第二个场子。
他心里已经有打算了。
但现在不急,先看最后两个平台还有没有能爆冷的。
主席台上,有人开口提醒:“下一个平台准备上场。”
李冬生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等着看热闹。
他心里已经有数了,今天这一圈走下来,不管是谁拿第一,真正能落地的,恐怕也只有一个。
“下一个是江北平台。”
说话的是工作人员,声音不大,语气平平,但一听“江北”两个字,李冬生脑子里就跳出一个人名——陈瑾。
江北那个女人。
果然,讲台那边走上来一个穿灰西装的女人,个子高,鞋跟也高,头发一丝不乱,整个人像是从模版里印出来的。
她站定之后,没打草稿,也没放ppt。
直接开口:
“我们不讲技术,讲场景。”
“江北是全省唯一一个没有完整的级平台支撑的的市,我们做的所有流程重构,都是在‘无大数据基础设施’条件下做的。”
“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会场,“我们是在野地里起房子。”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
李冬生微微一偏头。
这女人还是这脾气,张嘴就怼。
“在场各位单位,有的是有国资平台背书,有的是高校科研团队撑腰,江北没资源、没人才、没经费。”
“但我们做出来的系统,真正对着人干活——不靠算法推荐,不搞流程模板,直接在一个镇一个街道一个村里跑数据、看反馈。”
“我们就干一件事——让第一线的人能看得懂、点的了、不会错。”
这番话说得很慢,也很稳。
不是技术流,也不是秀肌肉,而是把“穷人也能做事”这个话题掰碎了讲。
坐在角落的几个媒体代表都开始动笔。
李冬生没动,但他心里已经打了个问号。
这路子太偏了,属于边角料打法,按理来说评不出什么奖。
但也不一定。
这年头,能说实话的,不多。
陈瑾继续讲:
“我们系统的核心,就是两句话。”
“一是,数据必须长在流程里,而不是浮在上面。”
“二是,所有表单逻辑必须贴的三次,才允许上线。”
有人举手,“贴的三次,是啥意思?”
陈瑾答得干脆,“就是要在村里试三遍,有人能用、愿用、不骂你,才算成。”
这下连主席台上的几位老同志也忍不住笑了。
“好,好,有这个劲头就不错。”
坐最中间的老纪副主任终于点了点头。
陈瑾把最后一页材料合上,“江北申报内容如上,不多说,欢迎实地考核。”
她走得也干脆,转身就下了台。
杜市长在后排小声骂了一句:“真他娘的装。”
李冬生笑了,“她不装,她就是这样。”
“你认识?”
“早认识了。”
“啥关系?”
李冬生没搭理,把茶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水,脸上没表情,但心里却有点乱。
他和陈瑾以前是一个系统的,那时候还年轻,没那么多防备。
后来走岔了,一个往基层沉,一个调去了纪委。
这几年都没联系。
但这次见面,明显看得出来,这女人……是蓄意而来。
不是为了评奖,是为了进场。
她想进主系统了。
“最后一个单位是合丰市平台。”
工作人员又喊了一声,结果等了半天,上台的人连材料都没带全,说了两句就被专家打断了。
全场气氛松了一口气。
会议到这里,评比环节算是结束。
主席台上的几位开始低声讨论,各自翻着材料、对着表格打勾。
这时候,省里那个负责统筹的大秘书长开口了:
“李冬生同志,留下来一下。”
全场人齐刷刷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