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晚饭后天色还早,郑大娘领一家老小去隔壁新房纳凉闲聊。(有饭)
长辈们坐在观荷亭吃红薯干,两个小的跟周舟拿竹竿在荷花池里搅动。
孟久没跟去水池,反而留在观荷亭陪长辈们说话。
他任务变重了,从逗趣两位长辈变成逗趣四位,小孩机灵,把酒楼上工遇见的事不分苦恼开心,统统讲给大人听,讲得趣味横生,让人惊叹连连。
郑则双臂搭在亭子背靠一起听,这小子嘴巴简直抹了油一样,阿娘被他逗得仰头大笑。
周娘亲同样听得入迷,她把小孩的话听进心里,担忧道:“又是脚臭又是打呼噜,你睡不着,第二天可有精神上工?”
孟久神情得意:“我有金师傅呢!困了找他讨辣椒吃,一颗管一天!”
郑老爹乐了,这小子就是这样,不分什么报喜不报忧,有时还故意说得很惨找他们夫妻撒娇要安慰呢。
小孩一年到头在外面辛苦上工,郑老爹也心疼,嘴里却是笑骂道:“我看打呼噜的是你小子吧!”
孟久嚼着红薯干,笑而不语。
周爹来了兴趣:“小九,来来,跟年叔说说,你们酒楼有哪些菜色,食材都是哪儿来的......”
观荷亭欢声笑语,荷花池也怡然自得。
鲁康讲得头头是道:“水池养鱼就得这样的,天热就得搅搅,鱼才不会翻肚皮。”
这都是他看水田鱼苗学来的经验。
孟辛不搅了,他停下来一语道破:“可池子现在也没鱼嘛。”
......也是,鲁康挠挠头。
三人便停了手,刚刚就当饭后消食了。
院外大鹅突然叫唤,接着中庭大门传来击门声,“有人在家吗?”
三人相互看看,是村长!周舟放好竹竿应声,赶紧跑出去开门。
“村长!在呢,进来坐坐吧!”
村长瞧见门开了,快步闪进院里,劫后余生般松口气,“你家这大鹅真是凶啊......”
话毕,威武神气的大鹅“呃啊”叫唤跟在他脚后跟想要进来,周舟惊恐大喝:“去去去!”随即快速合上门!
观荷亭的长辈们起身招呼,孟久极有眼色地让出凳子,村长摆摆手一脸无奈:“我说在隔壁怎么喊都没人应声,你们一大家子老小都在这儿了!”
周爹和气道:“来来,坐,村长可是有什么事?”
“我就不坐了,等会儿还要去别家,八月中旬村里要捞鱼,有想法参加比赛的可以找人组队了,晚了就没伴喽。”
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郑周两家成年男丁真是少啊,老的老小的小,如今还多了受伤养病的......
仔细一算,九口人竟只得郑则一个青壮年汉子。
他不免想起自家的两个儿子,一个孙子......不久后可能就添一个小子咧!
村长走出院门,颇为感慨地拍了拍送他出来的郑则,“你也不容易,你加把劲儿,努力开枝散叶。”
“......?”郑则不明所以看人走远,
这突如其来的催生。
村长走后一家人围坐讨论。
周舟兴高采烈提来茶壶给长辈倒水,语气兴奋:“爹爹娘亲,到时你们那一定得去看,打鱼分鱼可热闹了!”
郑大娘:“嗐,村长今日,才正式通知,村里人可是早在讨论今年彩头了。”
一年两次的夏季捞鱼有比赛,参加比赛的人多分一条鱼,赢的队伍还能得到村长自己准备的彩头。
周舟听到这话嘎嘎乐:“大伙儿怎么这么积极,村长的彩头竟然还有人期待!”
周爹好奇:“去年彩头是什么?”
想起去年的大冬瓜,郑则笑出声来,他接过夫递过来的水跟着猜测:“去年冬瓜,今年可能是茄瓜。”
来回也就那几样,南瓜早熟就南瓜,不然黄瓜,豆角,冬瓜,茄瓜,隔几年轮一次,菜园里头有什么就摘什么,没什么新花样。
可每年村民还是兴致勃勃猜测,也算响水村的固定节目了。
“哎你不懂了吧,可还真别说,”郑大娘手上拿着一块红薯干晃晃,表情神秘揶揄朝大家说:“今年啊,估计彩头大着呢!”
“怎么说,怎么说呀阿娘,你听到啥了?”
郑则含笑看周舟伸长脖子一脸急切。
郑大娘也不卖关子:“今年静姐儿有身子了,林启宁七月刚参加院试,八月放榜咧!若是他考中秀才,那不就是双喜临门吗,村长肯定高兴!”
“哦——”众人了然点头,那确实是双喜临门。
周舟转头问:“你今年参加吗?”
郑则摇头,樵歌沟已经开始修路,他那天可能没空,就说今年不参加了,“我让石头阿水找别人组队。”
兄弟俩每年都参加,能多拿两条鱼,不拿白不拿。
周舟略微失落地想,那郑则捞鱼当天是不是也不在?
夏季鱼塘分鱼热闹程度等同于过节,有热闹看,还能按人头分鱼!小树等“约定”时间五天一到就跑去山脚。
“你下塘捞鱼吗大胡子?”
李力手上沾满面糊,太稀了,他指挥小孩:“再舀一碗。”
白白的面粉,贵的,小树小心翼翼照做,李力:“十几二十岁小子才下塘,我去凑什么热闹......再来一碗。”
“几十岁的老子就不能下塘吗?”
小子老子都是汉子啊。
小孩语气认真,李力听了却想笑,忍不住屈指头往他脑袋敲了一记,小孩子家家,什么老子不老子的。
小树挨了一下便放弃劝说了,只可惜道:“能多拿一条鱼呢!”
汉子不以为意:“再过十年你也能拿。”
“那得多久啊。”小树觉得小孩真是太难了,有便宜都占不到!
李力努力揉了两下面粉,无奈皱起眉头。下山不当野人就突然不懂做饭了,他叹气道:“......再加点水吧。”
就这样,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眼看面团越来越大,小树害怕了,“大胡子别加了!再加下去,馒头得吃到过年啊。”
“没事,我一顿能吃好几个。”
但他好歹把话听进去了。
一大一小闷在厨房研究,改成谨慎一点点加水加面,揉面手感终于趋近正常,两人热出一身汗。
馒头蒸上,小树从灶口起身,献宝一样从口袋掏出几颗莲子放在大胡子手心:“莲子好吃,脆脆甜甜。”
李力当即剥开一个抛进嘴里,确实脆嫩,他连着吃了三颗意犹未尽,“没了?”
小树眼神无辜:“没了,只有一颗莲蓬,周舟哥给的。”
他只与阿娘和大胡子分了,周向阳他们都没分呢!
*
樵歌沟修路动土后,郑则便两三日一次往村子里跑。
一来是看修路情况,二来是去取户房算手核算的物料人力费用账单。
拿到账单后去县衙户房工房审批,最后凭批条,去钱庄领取修路银钱。
存入钱庄的修路钱款,非县衙批条不能领取,是修路的保障。
那日祭土地神结束,典史完成公务便和刑房带刀衙役先行离开。工房两名匠头和户房算手留在响水村,三人被阿勇村长安排住在祠堂——全村最好的房便是那处了。
祭祀食材请夫郎女娘帮忙做成席面。郑则不包饭食,但开工饭是要有的,当日便请参加修路的壮年汉子、三名官吏和族老们热热闹闹吃了一顿。
郑则生怕三名官吏对住宿伙食心生不满,而影响修路事宜,和阿勇商量一番后,他再次去樵歌沟时背篓里装了猪肉蔬菜,两人主动前去祠堂找人。
才来了四五日,三名官吏已全无当日初来乍到的体面从容。天气热,盯人修路累,他们干脆直接和村民一样袖子挽起、衣领敞开,如何舒服如何来了。
“田匠头,宋匠头,孙算手,咱们村子确实偏远,想买块像样豆腐也难寻,咱们修路还得一段时日,三位在山沟连日熬苦实在辛苦。”
三人听了郑则这句开头面色缓和,被指派来偏远山沟修路,确实算不得什么好差事,但事主坦然言明,且知晓个中辛苦,他们听来心中多少舒坦几分。
其中已是中年的大匠头田贺顺势接了话,笑道:“村子是远了些,但安静避世,我等领命前来修路,能在此处停留一段日子也是缘分。”
再难适应也终究有个头,两个月路修成完便可离开了,几人如此想想,心里安慰许多。
郑则真诚道:“您说得豁然,我和村长却实在过意不去,”他把背篓卸下,指着里头的鲜肉蔬菜说,“往后我过两三日便送来一次,您几位安心干活,这点嚼用权当给几位师傅添力不添堵!”
三人一看,肉菜俱全,这是修路期间都有好饭菜啊!
跟在田贺身边的宋匠头转头看孙算手,对方满眼松快,吃得好也算个盼头,总比吃糠咽菜好啊。
阿勇村长也说:“我找一位手艺好点的婶子来帮忙准备吃食,做饭也不劳您三位费心。”
“有劳二位,我等定当尽心尽力。”
离开时,三位官吏脸上肉眼可见地露出和气笑容,阿勇真觉得郑老板神了!
好话几乎被他夸赞一遍了,就在他搜肠刮肚终于酝酿好说辞时,郑则却没给机会:“别说酸话,路修成就行。”
路快点修好才是正事。
郑则回家找夫郎和阿娘商量,家里的菜自家人吃都不够,两三天往樵歌沟送怕是得找人买。
肥水不流外人田,周舟就立马想到秋叔家,郑大娘摆摆手:“他家六口人,偶尔还要往山脚送,哪里够哦!”
也是,周舟遗憾道:“婶娘家的菜地还没完全开垦好呢,她家也没菜吃......”
“哎!”周舟突然想起自家河边菜地的隔壁,月哥儿出嫁后,菜地就由周婶子打理了,“他们家可以吗?还有孙阿奶家呢!”
郑则沉思几瞬,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家,郑大娘先一步说出口:“找方素吧!她家也种了不少菜。”
“娥娘家赚这点菜钱,是锦上添花。”
可对方素一家来说,却是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