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鸡!”小树瞧见下雨又着急忙慌地想跑到去赶鸡,方素把门重新推开,闻言赶紧拉住儿子,“回屋吧,小鸡关在鸡笼了!”
就站这么一会儿的时间,雨水斜扑灌进门廊,身上衣裳都沾了水雾。
小树进堂屋卸下背篓,抑制不住开心地和阿娘说今天抓到了鱼,“你看,大河冲下来的,我们熬汤吧,周舟哥说和丝瓜豆腐一起熬好喝!”
鱼篓里的鱼仍旧十分精神,不停甩尾挣扎。母子俩照看菜地很细心仔细,如今已有不少蔬菜长成,丝瓜挂满架子,苋菜还分给小鱼家吃过几次呢。
“嗯,行。”方素瞧见儿子头上有水珠,进屋取来干燥布巾擦拭。
小树小心翼翼取出周舟给的荷花摆在桌面上,莲蓬可爱,荷叶舒展,几样东西光看着就充满了夏天趣味。
“阿娘,荷花我们用什么东西装?”小树珍惜地拿起还没展开的花苞细看,结果眼前一暗,布巾盖住眼睛,阿娘轻柔地给他擦头发,他只好先老实站着。
好看的荷花,脆弱的荷花,小树是个小汉子,但见了花也一样心生喜悦,美丽的东西谁不爱呢,他连连问道:“可以养好几天呢,家里没有更多陶罐,阿娘,用什么装好?”
方素擦完头发,再拍拍儿子身上衣裳,确定没沾湿后这才笑问:“你谢谢舟哥儿没有?”
“嗯,谢了。”小树抬头看阿娘,依赖地靠在她身边说,“我都谢了的。”
娘俩把鱼放进木桶里,想舀水时发现水缸快要见底了,方素叹了口气,今日竟忘了。
这点水要留着煮饭,她改主意去装雨水,准备盖上盖子时小树凑过来看,立马就说:“等雨停,我就去井里打水。”
方素疼爱地摸摸儿子脑袋。
去年请村民修补屋顶时劈过竹子,留有几个割断的竹筒堆在角落,方素挑出一个割口较为平整的,就着屋檐的不停流下的雨水清洗了一番,又装了雨水。
小树则是按着周舟教的法子灌水“打花”,打完这才把荷花莲蓬和叶子稍小的荷叶装在竹筒里。
此时屋外下雨光线并不明亮,但竹筒里盛着的美丽却没有因此黯淡,荷花娇美,莲蓬点缀,荷叶舒展,一支鲜花的存在就让朴素屋子鲜活灵动几分。
方素搂着儿子坐在堂屋静静观赏。
次日一早,晨光灿烂,雨后清新。
方素在堂屋光照明亮的地方做针线活,她把前两天晾干的袼禙撕下来,按着那个汉子的大脚尺寸一张张裁下,这些要缝制鞋底用。
这做鞋子的活儿她到底还是接了。
她是有犹豫,小树立马就说大胡子鞋子都裂开掉底了还在穿,这话让方素想起当初在山上看到的破房子。
第一印象太深刻,她从前先入为主以为“大胡子”是个山上辛苦打猎活得粗糙随意的独居老汉,后来得知是个壮年汉子,心里的共情怜悯消了,可认为对方活得粗糙的想法却没改变。
但她愿意接活,却不是因为对方鞋子掉底还在穿而感到可怜心软。
说可怜别人,她方素自个儿是最没资格可怜别人的,这话叫村里人听了得发笑。
李力担心人家介意来往不愿意接活,可他不知道,方素把儿子看得比自己重。
做一双鞋子五十文,是要花费好些功夫,但价格高啊,夏季能接的针线活本就不多,她得挣钱养儿子,都是做针线活,接谁的活不是活?
小树原是要出门,见娘亲在做大胡子的鞋,便蹲到阿娘面前一起看。
他拿起裁下来的袼禙放在脚边对比,大小一目了然,他瞪大眼睛惊叹:“好大的脚哇!”
大胡子可真厉害!
方素闻言也探头看了一眼,快比上儿子两只脚了,真是大脚......这脚也太费布料了些。
小树把袼禙放回去,犹犹豫豫再次对阿娘叮嘱:“他说,鞋面要做宽松些的。”
他是谁不言而喻,方素头也不抬地剪裁,说知道了。
小树见阿娘没阻止,又说:“他说他常年跑山上,特别费鞋,鞋底纳厚些的。”
这话都说几遍了,方素终于抬头看儿子,挥挥手驱赶他:“知道了,看小鸡去吧!”
天好,得放鸡出来走走。
孟辛也刚把小鸡放出来,用竹篾墙拦在鸡舍一角喂鸡食。
新房子后院的鸡圈建起来后,郑大娘送了五只小鸡过来,交代周娘亲:“绒毛已经退了,仔细点就能养活,你让孟辛照料,他懂!”
两只大鹅有了正职——看家护院,此后正式远离饭桌,已经不是普通的待宰家禽,新年指望不上它们能加菜了。
“现下养,养到寒冬腊月就能吃了。”郑大娘如此说道。
周娘亲也放在了心里,住村里确实是不能样样都买,那也太不像话了......
周爹这会儿站在中庭荷花池前发呆,池里种下的种藕长出尖尖荷叶,荷叶又舒展成拳头大小,如今已经慢慢铺开越长越多。
他寻思,这瞧着有些单调无聊啊。
前院传来郑则呵斥大鹅的声音,不久后两人推开大门进来。
周舟一早抱着醒好的荷花陶罐来新房,进庭院喊人后,凑到爹爹身边一同看向池子。父子俩看了半晌,周舟说了句:“若是有鱼在里头游动,那多好看啊。”
说完他往观荷亭走,周爹恍然大悟。
郑则扛了柴火去厨房放下,看了水缸,满的。
周娘亲和孟辛从后院走来,看到荷花眼前一亮,“开了呢,真精神漂亮!”
新房的堂屋还空着,一家人三餐在观荷亭桌子上吃的,荷花陶罐也只得放在观荷亭了。
周爹慢慢走上来说:“你俩吃早饭没?在这头吃点吧。”
“吃了,我们还要回去炒茶呢!”周舟把抠出来的莲子放在孟辛手心,让他剥着吃。
夫夫俩陪爹娘聊几句就回隔壁了,郑则趁今天在家有空,把能做的事都做了。
二十斤荷叶尖尖洗净去掉荷叶柄,放蒸笼蒸一会儿杀青,热气腾腾的荷叶渐渐散发出清香,周舟从炉灶前抬头说:“可以了。”
杀青的荷叶尖尖拿到屋外晾到半干,锅里烧到温热,周舟伸手感受了一下,咧嘴一笑怂怂地说:“用筷子吧?”
他从前炒婆婆丁也是用筷子的。
“不用。”郑则把荷叶尖尖倒锅里,直接伸手揉炒。
周舟震惊,哇你,无情铁手郑小则!
荷叶一进锅就不停冒烟,灶里用炭火煨着,锅里的温度郑则能忍受。
一大锅荷叶翻炒几轮,开始慢慢卷缩干燥,周舟帮不上忙,便安安静静站于一旁。
小圆脸紧绷,他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锅,生怕郑则烫到,心里期盼茶叶快炒好。
皱眉的小表情实在太认真讨喜,惹得郑则故意用热乎的手往他脸上捏一把。白软脸蛋当即留下两个指印。
周舟心疼他辛苦,好脾气地没计较。
郑大娘从河边菜地回来,走进厨房瞧见夫夫俩都在,菜篮子往饭桌上一搁她高兴招呼道:“哎呦哎呦,干啥呢这是?”
周舟回头喊了一声阿娘,说炒茶呢!便继续盯锅里的茶叶。
“茶叶炒到脸上啦?”郑大娘不悦地拍了一掌郑则后背,汉子心虚缩了一下肩膀。
“手欠!这么大个人了。粥粥来。”
周舟听话走到阿娘面前让她帮忙擦脸。
茶叶自家人喝的,不用太讲究,郑则炒得差不多便捞到簸箕晾凉,周舟赶紧划拉出灶中炭火,洒水熄灭,终于松了一口气。
郑则后背都汗湿了!周舟扯着人坐在饭桌前:“你快坐下来歇歇。”自己则拿起草扇给他扇风纳凉。
三人坐在饭桌前闲聊。
郑大娘手里折着豆角,瞧见周舟手里的草扇都烂边起毛了,就说:“有空去溪边小沟割几捆灯芯草吧,回来再让阿爹编几个新扇子。这用得都不成样了。”
郑则划拉簸箕上的茶叶散热,说行。
“周舟哥——”鲁康在篱笆空地喊道。
“哎!”
三人竖起耳朵屏息等待,结果篱笆空地那头又继续传来:“周舟哥——”
周舟只好放下扇子起身去看。
郑大娘“啧”一声叹气,皱眉不满道:“你阿爹这个人!真是把小孩给教坏了。”
只喊人不说话的郑则,默默不敢吭声。
“郑则......”周舟提着背篓出现在厨房门口,朝人略微歉意笑道:“嘿嘿,你的铁手还得再下一次锅。”
背篓里装的正是婆婆丁。
鲁康去割猪草遇到就顺手挖了些带回家。他喝过家周舟哥制的婆婆丁茶,有点苦涩,清爽提神,喝了晚上不会摊煎饼。
夏天放牛割草回家喝一大碗很舒服。
郑则任劳任怨起身和夫郎打水清洗,再次上锅杀青炒制。两种炒好的茶全部摊在簸箕晾凉,再装入陶罐,炒茶这才算完成。
晚上洗漱后,郑则一身清爽回房。
周舟早已换好寝衣跪在床头翻找话本,一头长发垂在身后,两条胳膊白嫩晃眼。
“小则,今晚读话本好吗?”他回头笑眯眯问道。
这几天两人形影不离,有郑则陪着,周舟一直这副软乎带笑的模样,心情愉悦,两颊嫩粉,笑容挡不住的一股水灵娇气。
郑则作为最亲密的人,自然能感受到夫郎的美好状态。
他走到床前抱住人,用鼻子蹭蹭对方的,语气宠溺疼爱:“真漂亮,真好看,我夫郎怎么这么好看。”
周舟爱听他的夸奖,每每听到就露出娇气憨态,得意又害羞。
他当即丢开话本,黏黏糊糊贴近温热嘴唇,鼻息麻痒,哼哼哧哧地恃宠而骄:“那你,那你陪漂亮夫郎读话本嘛~”
“欸。”郑则怜爱亲亲他,说今晚不读。
“为什么呀。”刚洗完澡,皮肤附着凉意,周舟忍不住用脸蛋贴上郑则,伸手搂住他脖子舒服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为什么嘛。”他黏人追问道。
等他对上郑则沉静包容的双眼,才记起明日就是二十五日......要去樵歌沟了。心情瞬间失落。
虫鸣阵阵的夏日夜晚,屋里温馨舒适,可屋主人心情却不大畅快。
话本读不成了,郑则哄他聊聊天。
周舟不大配合,哼哼唧唧闹人,他一会儿把脚架在结实大腿上,一会儿嫌热不肯贴着人……闹来闹去,最后安心窝在自家汉子怀里,两人紧密相拥。
“等安排好人,确定章程就好了,我每天都回家。好吗。”郑则抱紧他安慰。
周舟闷闷应声,心里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好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更加用力抱住人。
次日,樵歌沟。
小坡下停着两辆马车。
典史,工房匠头二人,户房算手一人,刑房大刀衙役一人,五名官差奉命前来樵歌沟推进修路一事,以祭礼之名行监管之实。
土地庙前搭起一个台子,台面用红布覆盖。台中香柱后摆有一个猪头,两旁是一只缚红绳的威武雄鸡,一条腊鱼,周围大大小小有多碟村民自发上供的谷物食物。
修路是全村大事啊!自从阿勇带回修路消息,樵歌沟全村期盼这一天到来。
二十五日一早,村民们准备祭土地神事宜,景夫郎住处离土地庙最近,天不亮,一家人就来扫地搭台子。
就在村长为只三牲祭礼只拿得出大公鸡而一筹莫展时,郑老板来了。
年纪尚小的顺子难以形容当时的感受,大伙儿慌乱不知所措时,高大的郑老板扛着猪头慢慢从晨雾缭绕的树林走出来,像是爷爷故事里的大英雄。
他扯着生病也要来帮忙的阿爹,大声朝那头喊:“是郑老板!”众人闻声看去。
阿勇村长激动万分,赶紧上去帮忙卸猪头:“郑老板啊,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
而后不久,县衙的人也来了。
修路碑界已在土地庙一侧埋好,一切准备就绪,“铛——”一声巨响,阿勇敲锣,宣布祭土地神吉时已到!
官员和村中族老们点香祭拜。
负责修路的两名匠头一人抓鸡一人割喉,将鸡血淋于石碑上,阿勇喊道:“血祭土地,神灵庇佑,开道安民!”
站在土地庙前的典史举起镐头刨土三下,阿勇村长:“破土开工!”
而后典史站在祭神台前掏出批文,高声读道:“樵歌沟父老并匠役等听明:”
此路乃奉县尊钧命,由义商郑则捐资,由工房依法勘定,今日吉时破土!本官特谕三事——
其一,法度如山,偷工减料抓拿示众;
其二,血汗必偿,村民工钱旬结不欠;
其三,修路功在千秋,造福后代。”
“由此,破土兴工!”
围观村民纷纷鼓掌,老村长一家老小热泪盈眶大声喝好。
郑则回头看,瞧见众人满脸激动神色期待,他心里亦是欣慰。
终于动土修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