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娇侧目看去。
见安妃一双美眸中藏着点点泪光,显然今日再提起,她依然难掩伤怀感动。
“我生在皇室,见惯了骨肉相残,后宫中哪里是人活着的地方,那是人间地狱罢了!外人都道,皇庭之中衣食无忧、穿金戴银、满是富贵,可谁又能想到,在这样的地方稍不留意就小命不保。”
“一路跌跌撞撞,我也算狠得下心,才有了今日的风光;我却万万没想到,连我家人都没替我考虑的事,大安的陛下会考虑到。”
她说着,擦了擦眼角,“这也是你当初谋划的一部分吧?让我看开了,让我想明白,借着与徐妃相似的这副牌顺势往上。”
盛娇轻轻颔首:“那一日,陛下宣召,我与陛下谈到古书时,陛下说起了娥皇女英的故事,娥皇女英是姊妹,却一同嫁给了舜;娥皇为后,女英为妃,本就是两位相辅相成的贤内助,缺一不可。”
“皇帝笑曰,若彼时徐妃还在,或许能与你一样效仿这样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盛娇说着,给安妃倒了一盏茶,“我回陛下说,徐妃娘娘已不在,但缘分未了,所以才有了安妃娘娘的出现,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娥皇女英。”
安妃愣住了。
她嘴唇动了动,轻轻颤抖:“所以,你才让我用了碧色湘妃竹的纹样布置寝宫?这是……”
“借景生情。”盛娇莞尔,“咱们的陛下通古贯今,读的书不在我之下,既然咱们要利用娥皇女英这个典故做文章,怎能不在细节处想法子?”
安妃呢喃着:“传言,娥皇女英在舜离世后悲痛哭泣,泪水化成了湘妃竹,才有了这样的典故。”
“陛下对你是有情的,如若不然,就不会一再纵容你。”
盛娇温柔地凝视着她,“情分真切真心,便是世间难得的宝物,太过计较反而会累及自身;陛下的提议,你同意了么?”
“我只说一切任凭陛下做主。”
“那咱们就静候佳音。”
安妃轻轻颔首,又道:“我怕……陛下还另有打算,他估摸着想立昭贵妃为继后,那我——”
“昭贵妃膝下无子,即便日后成为太后,也是与你平起平坐,有她与你相伴,互相扶持,你有什么好怕的?”
盛娇一句话,彻底点亮了安妃迷茫的心。
安妃福了福:“请女君大人受我一拜,多谢女君大人替我解惑。”
若无盛娇,她必定会迷失在乍起的嫉妒与不安中。
盛娇盈盈还礼:“请姚姬公主也受我一拜,多谢殿下在宫中与我里应外合,若无殿下相助,事情绝不会这样成功,是我离不开殿下才是。”
安妃脸颊一红,又欢喜起来:“只要你用得着我,尽管开口。”
吃了一盏茶,安妃便匆匆离去。
回去的马车轻轻摇晃着,她心情大好。
身边的宫女却有些不解:“为何女君大人觉着陛下立昭贵妃为后并不是什么大事呢?昭贵妃要是成了继后,那不是……夺去了娘娘您全部的风光么?”
“后宫中,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我若能与昭贵妃一直交好,互为依靠,那么日后我与她同为太后,一样可以彼此扶持;她膝下无子,我又不是庄王的亲生母亲,更不是他的嫡亲姨母,我们二人互有短板,自然是要联起手来。”
安妃已经想得彻底明白,殷红的唇畔尽是欢愉,“这样才好。”
“娘娘明鉴,是奴婢糊涂了。”
“盛娘子到底是盛娘子,我说呢……数月前就让我用翠色的物件布置寝殿,还让我去学什么湘妃怨的曲子,可把我的指头都磨痛了,那些个乐谱看到头疼。”安妃俏皮起来。
“原来是一切早有安排。”宫女也跟着狡黠地眨眨眼睛。
“可不是。”
安妃心情安定,再无后怕。
不出半月,几道御发明旨晓谕天下。
册昭贵妃为后,册安妃为安贵妃,追封徐妃为文孝皇后,立七皇子庄王为东宫太子。
寥寥数语,几件大事尘埃落定。
一切都悬于皇帝的笔尖,确定想法也不过是一瞬。
另有一桩奇事在宫中流传。
原来与徐妃极为相似的安妃,竟然是徐妃失联已久的堂亲妹妹!
消息传来,众人议论纷纷。
“难怪这样相像,没想到竟是姊妹!”
“堂亲姊妹就是一家人呀,这姊妹二人还真是……有缘分,失散多年,竟都能有缘伴驾。”
“可不是嘛!陛下对徐妃娘娘还是旧情难忘的,她被追封为皇后,七皇子如今也是嫡出了!立为太子,名正言顺。”
皇帝这事办得漂亮,滴水不漏。
让朝野上下,宫墙内外都挑不出破绽。
东宫确定的那一日,宫内设宴。
魏琮章举杯跪在安贵妃跟前:“见过姨母。”
安贵妃红了眼眶,忙不迭将他扶起来:“好孩子,快快起来,咱们是一家人……”她转头去看皇帝,“臣妾就说与琮章这孩子相处起来亲近,没想到竟还真有着血缘之亲,多谢陛下!若无陛下,臣妾这辈子怕都不能与亲人相认。”
皇帝就爱见这其乐融融、温情脉脉的一幕,顿觉心情大好。
盛娇的位子被安排在末端。
瞧着那头亲眷相认,她也忍不住抿唇浅笑,连着吃了两杯酒。
魏琮章又敬酒敬到了盛娇跟前:“拜见先生。”
皇帝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
盛娇不慌不忙举杯回敬:“多谢太子殿下。”
“父皇。”魏琮章又转向看着皇帝,“今日大喜,咱们阖家团聚,儿臣有一事相求,还请父皇恩准。”
“你说。”
“女君大人已得封太子太师的头衔,往后便是儿臣的先生了,儿臣恳请父皇准许女君大人以臣自称,而非臣妇,这样更合乎情理规矩。”
话音刚落,众人安静。
安贵妃有些紧张。
这新晋太子的言行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替盛娇捏了一把汗。
却见盛娇垂眸,镇定自若,似乎半点不为眼前的一切担忧,她又稍稍松了口气。
皇帝沉默半晌:“她是朝廷命官,有明旨加持,早该改了称呼的,哪里用得着你替她求?你换一个别的恩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