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世栋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
明明多日之前,他尚能在朝堂上叱咤风云,为君分忧,更是百官之首之表率。
可如今坐在盛娇眼前的这位大人,双鬓花白,似乎已经垂垂老矣。
盛娇开了两种方子,叮嘱万千。
“其实大人的病根并不在身体,而是在心;您不过是有些伤怀感叹罢了,一辈子为君为国为民操劳,却落了个这样的结局,难免有些怜己悲恸,换成是我,大约也会与大人您一样。”
梁世栋想到了什么,抬眼望向她:“说起来,你父亲当年也……”
“只要是人,便都有取舍。”
她淡淡笑道,“父亲当年取了大局与江山社稷,放弃了他乃至整个盛家;当初,我放弃了景王妃的身份,取了可以蛰伏几年返京的机会;不过是站在各自的角度,取了当下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或关乎黎民苍生,或是天下大义,亦或是……只像我一样,只想着鸣冤昭雪,替我盛家满门平复。”
她明亮如琉璃的眸子看过去,清澈见底。
“梁大人其实也一样。”
“当年梁大人考取功名,一路北上,几十载风风雨雨,起伏不定,为的还不是心中的抱负;我只问大人一句,这次的事情放长远来看,对大安对百姓可有益处?”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梁世栋恍然大悟:“自然是有的,陛下有了彻查的理由,而我也有了顺势告老还乡的借口,一切都是这么顺理成章。”
“我明白大人心中的憋屈,但人活在这个世上,就不能只看眼前,您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么?”
她盈盈一笑,“怎么时至今日,反倒把自己给困住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梁世栋不由得屏住呼吸。
盛娇叮嘱梁世栋身边的管事,亲力亲为煎好了两剂汤药才离开。
直到她走远,梁世栋的心腹才问:“老爷,这女君大人看样子是已经看明白了,又是陛下让她过来的,难不成这其中另有深意?”
“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境界,倒是我自叹不如了!”梁世栋苦笑道,“陛下未必跟她什么事都说,但这女君大人太过聪慧,或许来之前就有猜测,如今见了我,与我说了这番话,心里还不跟明镜似的?”
“说来也不怪老爷您心寒,你为了朝廷、为了君上,为了整个大安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却不想……还被陛下的暗卫乔装打扮地刺杀!”
话还没说完,梁世栋扫了一眼,那人立马闭上嘴。
“此事休要再提!”
“是……”
周江王府的马车徐徐,并未先回府。
盛娇还要进宫复命。
与皇帝回话了半晌,出宫时已是红霞满天。
江舟就等在不远处,见她出来了,情不自禁地笑了:“有个事与你说。”
“陛下要给你安排差事了?”盛娇一语道破。
“你怎么知晓?”
“方才我在紫云殿瞄到了陛下案前有来自西北的军报,那蟒纹蟠龙的锦绣封,一看便知。”
“你可真是……”江舟摇摇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二人并未立刻乘上马车,而是缓步往远处散散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当时我看到就猜到了七八分。”她眨眨眼,“陛下可是老狐狸呢,他能给我看见的,必定是有意为之。”
“确实,西北的军报并不乐观,前方缺一大将统领,陛下便属意我前去。”
“那你走了,陛下身边的护卫……啊,所以多了好些皇家暗卫暗中保护,那我明白了。”盛娇立马了然,“什么时候动身?”
“两日后出京。”
这个出发的日期并不仓促。
皇帝还是给了相当充足的准备时间。
只不过……朝夕相伴好像已经成了一种融入骨髓的习惯。
乍一听说要分开,盛娇心头怅然若失。
她忙收回视线,平复了一下心情:“那明儿我留在府里先替你打点行装,你前往前线万事要小心。”
“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江舟握住了她的掌心,“我走了,留你一人在京城,我很怕。”
她紧紧扣入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江舟,你听我说,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有你的理想抱负,我也有我的谋划安排,儿女私情固然甜蜜美好,但我们还年轻——”
她顿住脚步,转脸凝视着他的眼,“我们不应该把大好年华都花在耳鬓厮磨上,你该去建功立业,该去为我为咱们未来的孩子挣一个前程;你要知道,咱们的日子长远得很。”
江舟眼底瞬间掀起无数风浪,激涌猛烈,反复碰撞。
“国家需要你。”她抬手轻抚着他的脸,“你放心,京城交给我。”
话音刚落,她腰间一紧,被他稳稳箍入怀中。
唇上被覆了一片足以让人沉溺的深情,辗转缠绵,渐渐深入。
“你——”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知道,周江王府世子夫妻,情深似海,可比金坚。”他抵着她的鼻尖,黑眸灼热得吓人,“你想要的,为夫一定替你挣回来。”
心跳得飞快又慌乱。
从小接受的闺阁教育让盛娇本能去抵抗这当众的亲昵。
可心底又隐隐有一股力量拦住了她的抗拒。
就这样吧……
她闭上眼,努力回应。
都是头一次做人,真情当前,何必遮掩?
周江王府世子夫妻在宫门外缠绵拥吻一事,很快就传遍京城,多少冲淡了一些因右宰辅当街被刺的阴霾,让不少人转移了视线。
该说不说,此举恰合圣心。
皇帝知道后,笑得直摇头:“这小子!也忒胆大了!才刚出宫门,还没离了那条街就这般张狂!这是怪朕派他远赴出征,在这儿与媳妇难分难舍呗!”
“陛下说的是,世子爷不都是这样,想做就做了,在您跟前他哪有什么秘密。”祝公公边笑边顺着说。
“娇娇这孩子也是拿他没法子,竟然由着他胡闹!罢了罢了,看他即将离京,朕也懒得计较。”
“陛下宽宏,世子爷定然明白。”
两日后,江舟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