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共从藩镇府行窃三次,头两回你们将劫出的灾粮全数分给灾民,便是最后一回运气不济。”
随着年庚话音落下,此前说话的上山虎,不由得冷笑出声,“这位大人竟把我们兄弟查得明明白白,今日提审又是为何。如大人所说,我们本质上是为灾民做了回好事,再不济也是为了劫富济贫,你们大庆官员不作为,我们兄弟仗义行事,做的也是替天行道之事,——是好事。”
最后一句话,少年语气婉转又带了丝玩味。
年庚垂眸淡笑,语气却骤然冰冷,“该知打劫官府乃杀头的大罪,家法国规又岂容尔等造肆。”
二人闻言眉眼微凛,此前稍稍放下的心境,再次提了起来。
上山虎琢磨不透对方的意思,干脆直道,“既如此,大人不妨直说,是生是死给个痛快。”
年庚挑眉,笑意不达眼底,眸色凌利直盯得二人脸上散漫的态度收敛几分。
空气中一度充斥着死寂压迫,年庚很清楚要想压制眼前这些人,绝非是打一板子给块枣般容易。
这些人不怕鬼神生气,更不惧前路昏暗,倘若能收为己用,倒不失是趁手的人马。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飞天豹,目光冷冷地瞪着年庚,“你想收买我们替你办事!”
年庚不讶异对方看穿他的心思,上山虎打从先前便已读懂年庚的意思,他年岁比飞天豹大些,事情思绪更深。
他们固然想重获自由,却也不愿日后被束缚手脚,聚义堂从来不认任何一方朝廷,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自然,他们并不怕死,人固有一死,用他们的话来说,早死晚死终究不过是一捧黄土,只图曾经活得潇洒痛快便已足够。
见年庚没有直面回应他们,从容不迫地端起茶碗又抿了口水。
二人不由得再次对了记眼色,墨白见状,适当的在旁拱了把火候,“想想你们身后的兄弟,据说,聚义堂解散后,你们曾经的堂主云作龙,因忌恨你两带走一批人马多次派人暗杀,为此你们手里仅剩下的也就这十来人。”
“无论是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还是他日继续亡命天涯,总归没有比跟了我们主君更好的出路。”
底子全被挖了干净,飞天豹不满地瞪着墨白。
上山虎眼眸微扫,却是露出阔然的笑容,他眼底噙笑斜视了眼墨白,“不错~”
他说罢,起身向年庚拱手一礼,“这位大人,倒是让晚生对朝廷当官的刮目相看,有眼光!”
可不有眼光,居然能想到将他们这些囚犯收为己用,又有多少官员有这样的胆识。
“大人难道就不怕,他日被人拿住私下放走囚犯做为要挟的把柄?倘若到了那种时候,大人难道又不怕我们哥几个把你给卖了?”
年庚嘴角淡笑地放下茶碗,撩眼微睨,“本官能把你们放出来,自然也能把你们的命掌控在手里,真有那么一天,你们的命,我亲自来取!”
上山虎极力掩饰眼底的颤动,更加赏识眼前这位官大人,挑挑眉继而笑道,“好。”
他的这声话,顿时令身旁的飞天豹为之一惊。
飞天豹霍地起身,不解地看向他,“二哥。”
说好的至死都不能相信当官的,现在还要给当官的做狗腿子,这么做跟云作龙当初的决定有何区别。
上山虎微微弯起嘴角,眼眸含笑给了他个安抚的眼神。
他接着看向年庚,说道:“先说好了,我们兄弟只卖艺,不卖身!”
年庚脸上也泛起淡淡的笑容,悠悠地从櫈子上起身,缓声道:“本官只留你们在我任职地方时期的三年,三年过后各奔东西,放你们自由。”
“一言为定!”上山虎痛快答应。
显然,年庚的承诺让不甘愿的飞天豹难得的不再反驳,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年庚跨出椿櫈,简单的叮嘱墨白,“这件事你亲自来办,户籍文书让孟先生一人过目即可。”
“是。”
这些人原都是没有名讳的黑户,他们的出身大多是曾经的难民,或是曾犯了大事的逃犯,未免后续首尾,总归有一层身份才好替他办事。
当日,墨白便给了他们每一人颗假死药,再命人从狱卒眼皮子底下将[尸体]都抬离地牢,安置在郊外一间新修的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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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州城在贺年庚大力推动下,街道曾被战火烧毁的废墟,短短半月时日悉数清理干净,逐渐建起了房屋的雏形,一排排有规模的铺子门面两层楼房,在烈日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要说衙门穷得叮当响,一面需得顾上百姓用劳力换取的粮食,一面还得准备这些建房的材料,其中自然包括了废墟扒出来的好砖好瓦废物利用,山上的绿叶树皮虽被扒了个干净,但好的秃木仍有些许,需要花费到的是从周边泥瓦铺置办所需的材料。
年庚很清楚,想要彻底盘活整座甘州城,首当其冲便是从县城的脸面做起,一座城池想活,靠的不是朝廷长期以往的拨款拨粮,而是收取商人的商税,百姓耕种的赋税,只有这样,地方才能走往昌盛之道。
这不,甘州近来的动作引起邻近关中几座城的商户注意,再穷困潦倒之地,只要能赚钱,必然瞒不过嗅觉灵敏的商人。
官府出血本发动地方百姓大兴建造城池,百姓手里有钱自然就得买粮食,眼看着官府的马车每隔几日就从关中几座城的粮铺【显摆】一趟,直勾得个别有钱商户心痒难耐,肃州的世道想赚钱不易,难得官府来了个送银子的【傻缺】知府,这趟好事就该被他们赶上。
于是乎,还没封瓦的好商铺,已提前被陆续有意返回甘州的商户买了下来,这笔钱又成了衙门的成本。
一来二去,随着商户的风声走动,每日来甘州的马车来了一辆走一辆,尤其是这两日,官府账目已悄悄进账数几万。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此前再反应不过来的彭大人等人,当下也是醒了神。
感情贺年庚这阵子的大动作是故意做给周边的人看,无声无息的抛砖引玉,让曾经逃离甘州城的商户嗅出味儿,知道老百姓手里有钱活得起,缺的是吃穿用。
如此一来,商户就落入贺年庚釜底抽薪计,要不怎么说是恩科状元的材料,一旦甘州城从外头招来新的人气,接下来便是下面的几座县城也有了盼头。
回城的人家买了铺子,自然就得买住的地方,住宅的片区也得紧着加盖,再有谁家大户手底下不得置办田地庄子,连带着城郊的荒田旱地,也成了衙门重要的进项。
在官民合力之下,那用木头搭起的城门也该是时候推翻重造,谁家城门用木头圈起来,要是遇到流民暴动,城里再多的官兵也抵不过那一把火的梵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