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名蓬头垢面,用破衣衫包裹麸糠的小子,壮着胆子挤到贺年庚面前:“大人。”
衙役见状,个个戒备地将小儿拦下。
“唉哟~”
小子没站稳被推倒在地,年庚眉头一紧,瞥了眼动作粗暴的几名衙役。
孟伯弦没好气的喝斥,“干什么呢!”
衙役们讪然的摸了摸鼻子,心想他们也没用多大的劲。
孟伯弦上前拉起小子,“你小子虎啊,怎的能往刀口上撞。”
衙役们闻言,再次悻悻然的把刀收起,暗暗回头看一眼贺年庚。
彭大人见状,赶紧往这边来。
年庚饶有意味的觑了眼彭大人,此前,他听说甘州城老百姓曾打砸抢掠知府衙门,眼下衙役对地方百姓有所防备却也不置可否。
如今,他也算看明白为何甘州城池两年多还是这般惨状,衙门又为何驱使不了地方百姓徭役建造。
谁好人家的官府拖欠老百姓的口粮,真当以为老百姓都是泥捏的不成!
小子受宠若惊地看了眼孟伯弦拉起他的手,“多谢这位大人。”
年庚看着面前的小子,开口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啊?”
小子抬起头,连连点头道:“大人,小的看了张贴的告示,明日起城里招咱老百姓做劳役,干活就能领到口粮和工钱,这回是真的吗?”
一旁领到麸糠和没领到麸糠的老百姓都往这边张望,都在意官府这回可是又框他们干白活!
年庚嘴角轻勾,淡声反问道,“你识字?”
小子极有眼力,看出眼前这位大人就是甘州新来的知府大人,老实道:“识得点儿,是我阿爹教我识的字。”
年庚打量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破衫,又问:“你阿爹呢?”
小子挠了挠头,低头喃喃,“小的家里已经没人了。”
如小儿这般遭遇的身世,在这个地方见多不怪,并未引起他人的同情。
年庚闻言,下意识与身旁的孟伯弦相视一眼,孟伯弦道:“官府征集徭役发放工钱,每三日放出一批粮食供大家采买,还能有假!”
慢慢走上前来的老百姓听闻此,顿时眼睛亮起,“工钱可以买到粮食?”
“官府给粮食,这活我能干。”
“俺也能干,俺有力气,只要有吃的俺都能干!”
“太好了,钱能买到粮食,我家躺着的老子娘,还有干不动活计的婆娘孩子也能吃上口饭了,我……,我愿意跟着官府干活!”
一石激起千层浪,排队领麸糠的老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便连老弱妇儒都加入其中,高呼愿为官府干活。
正如先前说话的年轻汉子所言,他们给官府服役每天只能领到两块麸饼,顶多填饱自己的肚子,但家中老小也等着一口救命的粮食。
这也正是年庚和孟伯弦为老百姓所想到的关建,不说老弱妇懦干不来官府安排的粗重活计,老百姓也需得顾及家园的重建和耕种。
二人连夜为此事商议出对策,眼下地方百姓耕种田亩重置,衙门将给每一户百姓登记二亩田地作为耕种,还作主免去一年粮食赋税。
而接下来分发的木薯种子也都一一造册,家家户户领到的木薯丰收过后,按份量归还部分木薯给衙门。
天下没有白食的午餐,恩威并施才能更好的约束地方百姓信服朝廷以及官府,也借此利用老百姓的双手,开垠山上没几片叶子的荒地,为这片黄土高坡注入新的生机。
年庚道,“官府给大家开出一条便道,自也希望大家竭尽全力协助官府重建脚下这片废城。”
“好,我们再相信官府一次,我们愿意干。”
“对,没错,我们能干活。”
年庚抬手往下压了压,“凡有家眷者,明日让家中亲眷前来衙门领取相应的粮食种子。”
“有种子?”老百姓听到这,再次一片沸腾。
“太好了,终于可以种上粮食了。”
见老百姓热情高涨,年庚没再说什么,转身前看了眼旁边的小子。
孟伯弦心下意会,示意孩子道,“你且随我们来一趟。”
小子怔了怔神,怯生生的抿唇点头,“是,是大人。”
年庚走上衙门石阶,低声问身旁的彭大人,“可是已经派人前往关中一带?”
“大人放心,下官一早便安排几辆马车前往,依照大人您的吩咐,安排了好些押车的衙役,保证做足声势。”
“干得不错。”
“哎~。”得了夸的彭大人,脸上笑意盈盈。
虽然他不明白上锋意欲何为,反正,他们只管照办就是。
年庚双手背身,迈步走进衙门议事的堂厅,孟伯弦带着那小子紧随其后。
头一回踏进衙门的小子,面对陌生且威严的环境,内心腾生起一股子不安,抱着破衫的手紧了几分。
年庚来到上首的交椅撩袍落座,魏宗恰好从后院过来,连忙倒来几碗解暑的凉茶。
“主君,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好。”年庚端起托盘上一碗茶水,浅浅抿了口。
“孟先生,您也喝。”
孟伯弦豪迈一笑,“多谢了。”
“诶,瞧你说的。”
魏宗笑脸盈盈的将最后一碗茶水送给墨白,随后抱着托盘,好奇地打量旁边光着膀子浑身埋汰的小子。
“这,这谁家孩子?”魏宗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墨白。
“不是我家的。”
“……”
年庚放下茶碗正欲开口,不想,在后院习武练字的丞卿,从一旁的侧门进来,“爹爹。”
魏风和酉时紧随其后,还有两名安排在孩子身边的护卫。
“爹爹,孩儿给娘亲写的平安信,您瞧瞧,要是有缺的孩儿再添上去。”
年庚接过信纸,信上笔迹工整,条理清晰的给孩子娘报平安,除此以外,有一句话让年庚郁闷的瞥了眼小子。
[肃州贫寒,停云和爹爹甚是想念娘亲,此地气候炎热,爹爹食欲不济,倘若有娘亲亲手所做的牛肉干,爹爹定能顿顿开胃。]
丞卿注意到老子扫来的目光,心虚地低下头去。
魏风抿唇憋笑,难为他家三公子跟来肃州受苦受累。
见状,孟伯弦不禁好奇贺兄家的三小子在信里写了什么,怎的气氛变得如此诡异。
年庚无奈抬手弹了孩子一个脑瓜崩,“看来精力不错,今儿给为父撰写一篇文章。”
丞卿揉了揉额头,震惊得瞪大双眼,抽了口凉气。
想说,他也不是很想吃牛肉干了。
年庚没有给孩子反驳的余地,直道:“题目,便出自《论语,卫灵公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丞卿:……
爹爹是觉得他这个儿子太碍眼了吗!